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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他一边慢慢开口,一边寻找合适的字眼,“阿尔泰人背井离乡。在他们身后是萧虏全境和奇台的州路,要控制这么广大的土地,番子根本力不从心。我们的百姓绝不会束手就擒,奇台子民仍可一战!他们只需要一个榜样,一个来自我们——来自殿下的信号,告诉他们,奇台仍有领袖,那就是皇子殿下。”

“倘若朕被番子捉住,百姓就没有领袖,没有皇子了。”

任待燕想,知祯的父亲、兄长、家人……至今还生死未卜,而他已经毫不迟疑地自称为“朕”了,只有皇帝才可以这样自称。也许觊觎皇权远比任待燕以为的容易吧。

任待燕再做尝试:“番子绝不愿意在南方作战!我们的土地都是稻田、水泽、森林、山岭,番子在这里无法任意驰骋,而我们知道如何在本土作战。我们不仅能战胜番子,将来还定能挥师北上。奇台国运就仰仗您了啊殿下!”

“若是这样,任都统制,奇台也要仰仗你来保护朕,不是吗?是不是该上路了?”

该做的都做了,能做的也都做了,任待燕在想,有些时候,天下大势并不能如你所愿地发展——除非,或许,你用强力去扭转乾坤。但这样就一下子走得太远了。

“是,殿下。”任待燕说完,就转身命令其他人上马。

“还有。”知祯皇子说。

任待燕回过身,在黑夜里等他开口。

“卿今夜所为,朕十分感激。任都统制的确是国之栋梁。朕希望卿以后也能戮力杀敌,尽忠事主。大政方针当由朝廷定夺,这一点,任卿,从前如此,今后也如此。”

还有些时候,有些话当说,又有些话不当说。他可以说,这个冬夜汉金之所以满城大火,他们又之所以要狼狈南逃,都是因为朝廷决议……

他不过是个文书吏的次子。而这个人,就目前所知,是今夜整个奇台唯一一个逃出生天的皇子。

“是,殿下。”任待燕回答。

他遵照皇子之命,叫其他人上马,众人继续赶路。

是夜之后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和林珊并辔而行。他知道林珊在看着他,像是觉察到他的烦绪。最后,她开口道:“人事尽了,听天由命吧。”

任待燕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也许有些人就是能看透别人的心思吧。他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和她并肩赶路。

到最后,他静静地说:“盈盈天水畔,灼灼明星华。”

他听见林珊屏住了呼吸。

“织女吗?我可不是。”

“对我来说你是。”他说,“只不过,河汉深以广,何处觅客槎?”

他放慢速度,回到队尾殿后的位置,守护着她,也守护着整个队伍。此后众人一直没有停下歇息,直到第一缕阳光从他们左边射过来。

攻克汉金当夜,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乃至黄昏,阿尔泰大营里一片狼藉,许多人都喝得人事不省。这是一群番子啊,后世史家在记述这段历史时写道,这里除了暴行还可能有什么?

进城的番子听从命令,把女人带出城来。一起带出来的还有惊恐万状的小孩、男人,甚至是宫里的黄门。这些都是送给看守营寨的兄弟的。此外还有许多白酒,装上大车运了出来。

草原人不喜欢奇台白酒,不过这酒也能醉人,再说攻占敌国都城也值得为之大醉一场。刚刚赢得一场大捷,庆祝活动有可能变得十分残暴,可是打仗的人需要发泄,这一点,任何优秀的军官都明白。

营寨南边的守卫尸体一直到得胜次日将近中午时才发现。军中头目个个酩酊大醉,好一段时间里,这条消息都不知道该找谁汇报。这些人死得蹊跷,不过眼下正该庆祝胜利,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命令需要下达。

当夜在死人附近站岗的哨兵显然未能尽到职责。不过汉金城破,女人和白酒源源不断地运出城来,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忠于职守呢?

傍晚,天又下起雪来。直到这时才有人想起来,他们的奇台俘虏还没吃东西。

有个大头领灵机一动,想到要是当着皇子的面玩弄女人应该挺有意思。营中所有头领,包括都元帅兄弟二人在内,头脑都有点不清不楚。这时候,奇台的皇族——男人女人,还有皇帝父子——早已被关到一处,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可惜的是,那晚骑兵未及冲进后宫,皇太后和皇后就已经在宫中自缢了。白骥曾经发誓要当着皇帝的面把皇后据为己有。皇后一死,白骥的豪言落空。白骥的哥哥,阿尔泰的都元帅说,用皇后的尸体也一样。这话引得所有人哄堂大笑,只有白骥铁青着脸。

他们派了三个骑兵前往皇子的营帐,这三人一想到接下来的一幕,也都笑得前仰后合。等进了毡包,却发现皇子已经跑了。

毡包后面被人用刀划开一道口子,里面躺着四具看守尸体。俘虏的床上还有一卷字条。

一惊之下,人会马上清醒过来,这样说虽不准确,但这三个人的的确确被吓得一路跑回头领们喝酒的地方。其中一人还带着字条。这字条一直被卷成一卷,还没打开过。那人小心翼翼地拿着它,仿佛字条上面有毒。对他来说,这字条也许真的不啻为一剂毒药。在阿尔泰,要想活得长久些,带着坏消息去见醉醺醺的主人可不是个好主意。

这个消息引起一阵骚动。都元帅完颜不像在场其他人那样酩酊大醉,他站起身,走上前来,接过字条打开看了看。他并不懂奇台文。又隔了一段杀气腾腾、让人紧张难安的工夫,通事找来了。

通事就着火把的亮光才念了几句,就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念。”完颜说。都元帅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这时他弟弟也站了起来。白骥端着那只赫赫有名的头骨酒杯,酒杯里盛满奇台白酒。

“尽是些胡话,主人。”通事说。

“念。”完颜又说一遍。

听到完颜的语气,派去找皇子的三个人一下子感到如释重负——幸亏他们不懂奇台语。

懂奇台语的是个萧虏人。他清了清喉咙,看得出,他的手抖个不停。

他读了起来,声音极小,其他人非得竖起耳朵才听得到。“汝曹时日无多,曝尸荒野旦暮可见。奇台土地任我来去,彼等宵小虽欲窃据亦不得安宁。延陵败绩,殷鉴不远,尔等识之!”

好一阵子,在场人都说不出话来。

“谁写的?”完颜在他面前站得挺直。

通事又清了清喉咙:“署名是都统制任待燕,他就是——”

白骥一刀结果了他。这一刀扎进通事的后背,又从肚子上透出来,有人注意到,殷红的刀尖差点儿刺伤他的亲哥哥。

“我们知道那堆马粪是谁!用不着他告诉。”白骥干掉杯中酒。他费了些力气才把刀拔出来。“一堆马粪!”他大声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