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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骑马离家的时候还是个孩子。生平第一次出远门。还骑着马!一路前往关家村,那里出了命案!他至今都能感受到那份激动,生怕给自己、给家里丢了脸。怕给父亲丢脸。

一辈子都不能让父母蒙羞。任渊的一生都是这样,带着一种自觉的责任感奉行夫子的教诲。

父亲曾经希望小儿子能成个学士,这样就能光耀门楣了。父亲省吃俭用,供待燕读书,好让他踏上求学之路,将来——谁能说得准——考取功名。也许有一天还能远远地见皇帝一眼。能给儿子这样的机会,做父亲的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任待燕抬起头,从沉思中惊醒,他两眼空空地望着荒草和晚开的野花。太阳紧贴着地平线,眼看着就要沉下去了。天快黑了。西王母的星星挂在夕阳的上方,明亮,总是那么明亮,仿佛她站在居所的阳台上,向外张望,照耀着这个世界。

西部,也是他的家,有他的父亲。

一如父母所愿,他长大成人了。也许人生道路上——走过水泊寨,翻过山岭,渡过江河——你不得不去做一些不光彩的事情。但你知道——他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任渊想让他这辈子成为什么样的人。

王黻银说,他并不了解那场交易的全部内情,但任待燕觉得自己能猜到有时候他自己都会被自己吓一跳,他原来能看清这么多事情。也许,他终究不光是个只会舞刀射箭的军人吧。他还记得在小金山,他和老太师之间曾闪过一点火花。他认出同类时的惺惺相惜?一个盲人能认出人来吗?

这个人能。他想。

你必须像杭德金一样心狠手辣,独断专行。你必须渴望权力,也许渴望权力远甚于其他一切,要坚信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能运用好手中权力。不论是成为好人还是坏人,不论是受人尊敬还是遭人唾骂,你都必须无比强烈地渴望守在龙椅的旁边。

或者是坐到上面。

历朝历代——无一例外地——都是由军人一手建立,即便是刚刚崩塌的、如此惧怕自己的军队的第十二朝也不例外。

历史可以重演。番子也可能被打败。他相信自己能够做到,他知道自己做得到。

他们也可以创造一段长久的和平时期,长到足以让孩子生而不知道战争为何物,孩子的父亲也不知道战争为何物,人们上床睡觉时从不担心黑夜里的马蹄声震动着地面,从不担心大火随着战马四处蔓延。

他站在那里,看着西方。太阳落下去了,天上又现出别的星星。他心想,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见到父亲。

他往回走,回到另外两人身旁,告诉赵子骥,传令全军,准备明早开拔,回南边。君命不可违,这是他们的荣耀和职责所在。

秋夜晴明。头顶的星河既朦胧又明亮,把天穹一分为二。不论地上的人们发生什么——活着还是死去,光荣还是喜悦,悲伤还是不再悲伤——群星都不会有所改变。唯一或可算进去的变化,就是那偶尔现身的彗星,有时会异常明亮,不久就会变得暗淡,继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