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硫黄味 第二章 女巫,你不应让她活着

我与前面衣着狼狈的肩膀在黑暗中分开。我被粗暴推挤,穿过一道门槛之类的东西,手肘撞到木头,痛得我骨头发麻,然后一股黑色恶臭冲鼻而来,一些看不见的形体活生生地扭动着。我尖叫踢打,想要挣脱那交缠在我身上无数扒抓的小脚,以及某个更大的生物的攻击,这生物发出尖锐的声音并且用力袭击我的大腿。

我成功滚到旁边,但只滚了一两英尺,就撞上一面土墙,一阵尘土从头上崩落。我努力缩在墙边,试着屏住呼吸,这样我才能听出是什么东西和我一起困在这臭坑当中。不论那是什么,一定是个体形庞大、呼吸粗重,但不会吠叫的东西。一只猪?

“谁?”一片死黑中传出一个声音,听起来很害怕,却为了壮胆故意很大声,“克莱尔,是你吗?”

“吉莉丝!”我喘着气,朝她的方向摸索,碰到她同样在暗中摸索的双手。我们紧握彼此的手,在黑暗中微微来回摇晃。

“这里除了我们还有别人吗?”我问,谨慎地望着周遭。即便我的眼睛现在适应了黑暗,但还是看不清什么东西。几道微弱的光束从上方某处射入,但下方的阴影笼罩到我们肩膀的高度。虽然吉莉丝跟我差不多高,而且距离我只有几英寸,但我仍几乎看不清她的脸。

她笑了,声音有点颤抖。“一些老鼠,我想,还有其他害虫,以及足以把一只雪貂熏昏的臭气。”

“我也注意到那味道了。我们到底在哪儿?”

“贼坑里。退后!”

头上传来一阵摩擦声,突然一道光线扫过。我靠向墙面,差点被从屋顶小孔落下的泥土和秽物击中。紧接其后的是一声柔软物体落下的扑通声。吉莉丝弯身捡起那东西。头上的小孔还开着,我看见她拿着一小块面包,已经发霉且沾满秽物。她以裙摆仔细擦掉脏污。

“晚餐。你饿了吗?”她说。

上方小孔仍开着,外面空荡荡,只有路人偶尔丢掷物品的声音。小雨落下,清风探入。这里又冷又湿,十分凄惨。很合适,我想,这个坑原本就是关坏人的。小偷、游民、亵渎上帝和通奸的人……以及疑似女巫的人。

我和吉莉丝靠在一起,抵着土墙取暖,没有太多交谈。没什么好谈的,我们也没什么可以自救的方式,只能耐心地保有自己的灵魂。

随着夜晚降临,上方的小孔渐渐变暗,最后和四周的黑暗合而为一。

“你觉得他们打算把我们关多久?”

吉莉丝移动身体,伸展双腿,上方射下小小长长的晨光,照在她的条纹亚麻裙上。裙子原本是鲜嫩的粉红色和白色,现在已经不成样子。

“不会太久,他们会等教会调查员来。亚瑟上月收到了信,当时正在安排此事。那时是十月的第二周。他们现在随时会到。”她说。

她搓揉双手取暖,接着把手放到脚上,就着那一小块日光。

“告诉我调查员的事,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我说。

“我不知道,听说过这种事,但我从没亲眼见过。”她停了一下,思索着,“他们没预计要举行女巫审判,本来是要审判一些土地纠纷的。所以,至少他们之中没有刺巫人。”

“什么?”

“女巫不会感到痛,被刺也不会流血。”吉莉丝解释道。刺巫人,备有各种针、小刀和其他尖锐工具,是负责检验女巫的人。我隐约想起弗兰克的书中记载有这类事,但我一直认为那盛行于十七世纪,不是这个世纪。另一方面,我愤恨地想,克兰斯穆尔实在不算文明的温床。

“这样的话,没有刺巫人实在太不妙了。”我说,虽然想到要被重复戳刺,让我微微瑟缩了一下。“我们可以轻易通过那种测试。应该说,我可以。我想他们刺你的时候,流出来的会是冰水,不是鲜血。”我讥讽地说。

“我不敢肯定。我听说刺巫人有特殊的针,一碰到肌肤就会缩进去,所以就像是刺不进去。”她忽略我的侮辱,沉吟道。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故意证明一个人是女巫?”

太阳逐渐西偏,不过午后的光线足以充满这个小房间,微弱的光芒中,吉莉丝优雅的鹅蛋脸上显出对我的天真寄予的无限同情。

“你还没搞懂,是吧?他们有意要置我们于死地。判决结果或证据,并不太重要。结果都一样,我们会被烧死。”她说。

前天夜里遭到暴民攻击,加上此处的恶劣环境,我受到太大惊吓,能做的就是挨着吉莉丝等待天亮。现在有了日光,我的气力也开始苏醒。

“为什么要这样,你知道原因吗,吉莉丝?”我感觉有点窒息。这坑里空气混浊,满是腐败物、秽物和湿泥的恶臭,那牢不可破的土墙好像就要坍塌,要从四面八方落下,像没挖好的坟墓。

我虽然没看见,但感到她耸了耸肩。上方的光束随着阳光的移动,照在了监狱墙上,把我们留在下方阴冷黑暗的角落。

“不知道这么说能不能让你感觉好过一点,我想你原本是不该被牵扯进来的。”她冷冷地说,“这是我和科拉姆之间的恩怨。你运气不好,暴民来的时候,正好和我在一起。如果你当时跟科拉姆在一起,很可能就会平安无事,不管你是不是外乡人。”

此时蹦出的“外乡人”一词,就和大多数时候一样,包含贬义,现在却猛地在我心上敲了一记,让我更加想念那个用这个词昵称我的人。我双臂紧抱,努力控制那即将吞噬我的慌张和孤单。

“你那时为何来我家?”吉莉丝好奇地问。

“我以为是你派人送信给我。堡里有个女孩带了信给我,她说你要找我。”

“啊,莱里吗?”她沉思着说。

我全身无力,靠着那堵泥泞发臭到令人厌恶的墙面,坐了下来。吉莉丝感到我移动,身体靠了过来。不管她是敌是友,在这坑里,我们是彼此唯一的温暖,我们得挨在一起。“你怎么知道是莱里?”我身体颤抖着。

“把诅咒留在你床上的就是她。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有些人无法忍受你抢走那红发小子。她也许认为,如果你消失了,她就又有机会得到他。”

听到这件事,我全身一僵,好一会儿才说得出话来:“她不可能的!”

吉莉丝的笑声因寒冷和口干舌燥而粗哑,但仍算悦耳。“只要见过那家伙看你的模样,就知道不可能。但我想她见过的世面还不够多,无法明白。让她跟男人睡一两次,她就知道了,但现在还没办法。”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大叫,“她要的不是詹米,那女孩怀了杜格尔·麦肯锡的孩子。”

“什么?!”她着实吓了一跳,手指掐入我的手臂,震惊了好一会儿,“你怎么会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