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硫黄味 第二章 女巫,你不应让她活着(第3/13页)

“如果是科拉姆就更好了,可惜啊。他的不幸也是我的不幸,他才是我一直应该拥有的人,是我见过唯一和我般配的人。倘若我们在一起,我们就可以……反正,没用。我想要的那人,是世上唯一我无法用自己的武器接近的人。”

“所以你退而求其次,挑上了杜格尔。”

“噢,是的。”她依旧深陷在自己的思绪中,“他是强壮的男人,有些权力,也有点财产,也能知道人们的真正想法。不过说真的,他不过是个跑腿的,以及科拉姆·麦肯锡的老二……”她短短笑了一声。“科拉姆才是真正有力量的人,几乎跟我一样有力量。”

她狂妄的语气令我生厌。“就我看来,科拉姆有些小细节是你没有的,例如同情心。”

“啊,是啊。‘慈悲为怀’,是这样说的吗?”她讽刺地说,“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死神已经向他步步逼近,你用一只眼睛都看得出来。大年夜一过,那人就只剩两年可活了,不会更久的。”

“那你又能活多久呢?”

讽刺的语气现在转而用在她身上,但她悦耳的声音仍十分镇定。

“比他短一点,我想。不要紧,我在有限的时间里,已经安排了很多事。一万镑转去了法国,归于查尔斯王子名下。等叛乱一起,我会知道我有功劳——如果我能活到那时候的话。”

她几乎就站在那屋顶小孔的正下方。我的眼睛已习惯黑暗,她看起来是黑暗中的一个苍白形体,有如尚未安葬就过早转世的鬼魂。

她突然转过头看我。“无论调查结果如何,我都毫无遗憾,克莱尔。”

“唯一遗憾的是,你只有一条命可以奉献给国家?”我讽刺地问。

“说得好。”

“不正是这样吗?”

天色渐黑,我们陷入沉默。小孔的黑暗似乎有一股有形的力量,把寒冷和沉重压上我胸膛,死亡的气息梗在肺部。最后,我尽力缩成一团,头放在膝上,放弃抵抗,在寒冷和惊慌中松懈下来,打了一个不舒服的盹儿。

“那……你爱那个男人吗?”吉莉丝突然问。

我吓一跳,从膝上抬起头。我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头上有颗光芒微弱的星,可是光线一入洞就被黑暗吞噬了。

“谁?詹米?”

“还会有谁?就是你睡着时呼喊的那个名字。”她冷冷地说。

“我不知道我做了这事。”

“嗯,所以你爱他吗?”寒冷促成某种致命的困倦,不过吉莉丝催促的声音,让我从恍惚中稍微回神。

我抱着双膝,微微前后摇晃。上方小孔照下的光芒,已经隐入傍晚昏暗的夜色。调查员大约明天之前就会抵达。死期迫近,现在已不容许我再回避这个问题,不管是对我自己还是他人。即便我依旧不愿承认自己正濒临死亡,但我也开始明白,死囚在死刑前夕,为何会本能地寻求忏悔。

“我是指,真的爱。”吉莉丝追问,“不是只想和他上床。我知道你想做那件事,他也想。大家都想。可是你爱他吗?”

我爱他吗?超越肉体的冲动吗?这个坑里和告解室一样,有了黑暗作为隐蔽,而一个在死亡边缘的灵魂,也没有时间说谎了。

“对。”我把头靠回膝上。

坑里安静了一阵子,我再度徘徊在睡梦边缘,我又听到她说话,仿佛在自言自语。

“所以有可能。”她沉吟道。

调查员晚了一天。我们在这黑暗的贼坑中,可以听见他们抵达时造成的骚动,村民的大喊声,踩在大街的石板路上的嗒嗒马蹄声。队伍经过,继续朝远方的广场前进,喧闹声渐弱。

“他们来了。”吉莉丝说,侧耳听着上方的躁动。

我们反射性地紧握双手,将憎恨埋藏在恐惧之下。“嗯,我猜被烧死,总比被冻死好。”我故作勇敢地说。

结果我们继续受冻。直到隔天中午,监狱的门才突然滑开,我们从坑里被拖出去接受审判。

为了容纳围观群众,审判当然在广场上举行,就在邓肯家前面。我看见吉莉丝抬头,朝她小客厅的菱形窗格望了一眼,接着转开头去,面无表情。

两个教会调查员坐在铺了软垫的凳子上,前方摆设一张桌子。其中一人异常高瘦,另一人则又矮又胖。他们让我不由得想起美国报纸上的某则漫画,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就自行把那高的叫马特,矮的叫杰夫。1

村里大部分人都到了。我环顾四周,看见许多我之前的病患,不过堡里的人显然都没出席。

约翰·麦克雷,克兰斯穆尔村的狱卒,负责朗读控告内容,也就是起诉书。控告对象,一为吉莉丝·邓肯,一为克莱尔·弗雷泽,两人在教会法庭前,被控施行巫术。

“证据显示,被告确实运用巫术,造成亚瑟·邓肯死亡。”麦克雷语气平稳坚定地诵读着,“鉴于她们导致詹妮特·罗宾逊未出生的孩子死亡,造成托马斯·麦肯锡的船只沉没,引起克兰斯穆尔村的肠胃疾病……”

控诉持续了好一阵子。科拉姆准备得十分周全。

控告宣读完毕,证人被传唤过来。他们大多是我不认得的村民,当中没有我诊治过的病患,这让我感到宽慰。

虽然许多证人的证词简直荒谬,一些证人则显然是被买来做伪证的,但有些人的话颇为清楚可信。比如,詹妮特·罗宾逊,她被父亲拖到庭前,脸色苍白,身体颤抖,颊上还有一块紫色瘀青。她供认自己曾怀上一个已婚男人的孩子,为了拿掉孩子,寻求过吉莉丝·邓肯的协助。

“她给我一管药水喝,还有一则咒语,要在月升之时念三遍。”女孩含糊地说,恐惧的眼神在吉莉丝和父亲之间张望,不确定谁的威胁比较大。“她说这会让我的月事继续来。”

“有用吗?”杰夫好奇地问。

“一开始没用,法官大人。”女孩答道,紧张地猛摇头,“可是月亏的时候,我又喝了一次药水,然后月事就开始了。”

“什么开始?!这姑娘几乎血崩而死!”一位年长的妇人插嘴进来,显然是女孩的母亲,“她觉得自己快死了,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罗宾逊太太很乐意再加油添醋说些血淋淋的细节,但被人费了一番功夫制止住,好让接下来的证人继续说话。

好像没有特别的指控是针对我的,除了一项模糊的指控,说既然亚瑟·邓肯死的时候我在场,而且在他断气前碰过他,显然我跟这件事情也有关系。我开始觉得吉莉丝说得没错,我并非科拉姆的目标。果真如此,我想或许有机会开脱。至少我原本是这么想的,直到那山里的女人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