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避难所 第十二章 温特沃思监狱(第4/9页)

墙壁在走廊底部弯出一个弧度,我到了四座角塔中的一个,而角塔里有楼梯。

螺旋楼梯的开口在另一个弯处,楔形阶梯一路向下延伸,令人头晕目眩、视线模糊,脚步也容易踏错。突然从走廊微弱的光线中走进黑暗的楼梯井,更难看清阶梯之间的距离。我滑倒好几次,关节和手掌的皮肤都在我力图稳住身体时被石墙磨破了。

楼梯有个好处。从细窄窗户射入的光线,让楼梯井不至于暗无天日,而我从窗户可以看到主院。至少现在我知道自己的方位了。一小队士兵排起整齐的红色队伍,预备接受检阅,不过他们显然不是为了来见证某个苏格兰逃犯的行刑。院子里有座绞刑台,看起来阴森恐怖,不过没人在上面。我看到了绞刑台,肚子仿佛被揍了一拳:就在明天早上。我一步步走下楼梯,不顾已经磨伤的手肘和脚趾。

裙摆一阵窸窣,我到了地面,停下来侧耳倾听。四周一片死寂,不过至少这里有人迹,墙上烛台上有燃烧着的火炬,在旁边的花岗岩壁上投射出一圈摇曳的红光,每圈火光的边缘没入黑暗,然后遇到下个火炬的光圈时光明才再现。火炬的烟冒出灰色涡流,沿着走廊的拱形屋顶高挂空中。

这里只有一条路可走。我向前走,紧握匕首,随时准备攻击。我悄然无声走在走廊上,感觉毛骨悚然。我曾在白昼以观光客的身份,和弗兰克一起参观过许多历史悠久的城堡,见过类似的地牢。不过当时厚重的花岗岩块被天花板凹洞中的日光灯一照,看起来没有现在这么可怕。即便是那个时候,我也不敢进到又小又湿的密室,那些房间已经弃置超过半个世纪了。见到那些老旧可怕的廊道、厚重的牢门和墙上生锈的镣铐,我以为自己能够体会囚犯关在牢房里的痛苦。现在我笑自己当时太天真。有些东西,就像杜格尔说的,光靠想象绝对无法了解。

我踮脚经过几个上闩的门,门有三英寸厚,足以挡住里面的声音。我弯身靠近地面,检查下面门缝的光线。囚犯有可能被留在黑暗中任其腐败,但兰德尔会想看他自己的成果的。这里的地板上有陈年烂泥,湿湿黏黏,上面覆盖着一层厚松的灰尘。显然这牢房已久未使用,但燃烧的火炬意味着有人下到此处。

走廊上的第四道门,出现了我寻找的光线。我跪在地上凝神倾听,耳朵紧贴门缝,却只听见火花细小的爆裂声。

门没上锁。我把门推开一点缝隙,小心地向内偷看。詹米在那里,靠墙坐在地上,身体蜷缩着,头埋在两膝之间。只有他一个人。

房间很小,但照明充足,一个普通的炭盆中炭火正旺。就地牢来说,这间有点过于温馨,石板还算干净,靠墙有张行军床。房里还有两张椅子和一张桌子,桌上有些物品,包括一个随身携带的大白镴酒瓶和几个牛角酒杯。这一幕实在令人震惊,我以为会见到墙面漏水和老鼠逃窜的场面。这间装饰别致的房间或许是供驻守官员取悦带进监狱里的女性同伴用的,这里显然比营房更隐秘。

“詹米!”我轻声唤他。他没抬头,也没回应,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惧的战栗。我只停留一下把门关好,就迅速走过去轻摇他肩膀:“詹米!”

他抬起头来,脸色惨白,胡子没刮,渗入头发和上衣里的冷汗闪烁着一层光芒。房里充满恐惧和呕吐物的秽气。

“克莱尔!”他说,嘶哑的声音从干裂的嘴唇发出来,“你怎么……马上离开这里,他很快就回来了。”

“别开玩笑。”我尽可能迅速评估形势,希望专心思考可以缓解哽咽和激动的情绪,并且融化我胃里那悬着的冰块。

他脚踝被锁链拴在墙上,除此之外手脚自由。一卷绳子和桌上那堆物品放在一起,不过显然已经用过,他的手腕和手肘有破皮的痕迹。

他现在的情况让我有点疑惑。显然他神智迷茫,而且身上满是受伤的痕迹,但是看不出有重大的损伤。没有流血,也没有可见的伤口。我跪下来,开始用那串钥匙一一尝试开启他的脚镣。

“他对你做了什么?”我低声问,以免兰德尔回来时听到。

詹米身体微倾,眼睛紧闭,细小的汗珠一颗颗从皮肤渗出。他显然快要昏过去了,但他听到我的声音,却张开了眼睛。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他用左手举起怀里抱着的东西。那是他的右手,几乎看不出是人的肢体了。整只手肿成奇形怪状,现在像是一个膨胀的袋子,上面有红有紫,手指以难以想象的角度吊在手上。中指上有一根白色骨头撕裂皮肤穿出,伤口滴着血,染红了指节,指节已肿胀成涟漪状。

人手的构造很精细,由错综复杂的关节和韧带组成,上万条细小神经织成的网络负责控制动作,对触觉极为敏感。仅仅断一根手指就能让一个强壮的男人疼痛不已,跌坐在地上呕吐。

“这笔账,是还之前伤他鼻子的,加上利息。”詹米说。

我盯着这幅景象看了好一会儿,接着说话了,声音连我自己都认不得:“我要杀了他。”

詹米的嘴角微微牵动,幽默的微光冲破疼痛和昏迷的面容。“我会拉紧你的斗篷,外乡人。”他低声说。他又闭上眼睛,坐倒在地,已经无力抗议我的出现。

我又开始动手开锁,很高兴自己的手已不再发抖。恐惧过去,现在是怒气在翻腾。

那圈钥匙我全部试了两轮,仍没打开锁。我的手开始冒汗,钥匙像小鱼一样从我指尖滑过,我又开始尝试最有可能的一把钥匙。

我的低声咒骂把詹米从昏迷中吵醒,他慢慢弯身看我。“不用钥匙。”他说,一侧肩靠墙挺住上半身,“找一把可以插进锁孔的,用力敲,锁头就会弹开。”

“你见过这种锁?”我想让他保持清醒,继续说话。如果我们想离开,他得自己走路。

“我被锁过。他们带我来这里的时候,把我铐在一间大牢房里,和很多人关在一起。有个铐在我旁边的家伙叫莱利,伦斯特省人,他说爱尔兰大部分的监狱他都去过,想来苏格兰换换风景。”詹米努力说着话。他跟我一样清楚,他必须让自己保持清醒。“他跟我说了很多跟锁有关的事,还给我表演怎么破坏身上的锁,只要手边有直条金属即可,但当时我们没有。”他挤出微弱的笑容。

“那你告诉我怎么做。”努力说话让他不断出汗,但是他看起来清醒多了。专注解决锁的问题看来有用。

照他的指示,我找到一把合适的钥匙,深深插进锁孔里。根据莱利的说法,从钥匙的这头用力一击,就会推动锁里制动栓的另一头,而把锁弹开。我左右张望,找寻适合的捶击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