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因弗内斯,1945 第四章 踏进城堡(第2/4页)

“亲爱的,现在你要我怎么做?”她兴高采烈地说着。我让她去煮水剥蒜,自己则检查着草药包里的东西。这里有我要的金缕梅,煮茶用的紫草和接骨木,还有我姑且认为是樱桃树皮的东西。

“止痛剂。”我回想起克鲁克先生在解释我们找到的树皮和草药时开心的喃喃自语。好,我们需要这个。

我把几瓣大蒜和一些金缕梅丢进开水,接着将布条加进这混合物。接骨木、紫草以及樱桃树皮,浸泡在火堆旁的一只小锅内。这些准备工作让我内心稍微平静下来,就算我不确定自己身处何地,或为何会出现在此地,至少我知道接下来的一刻钟要做什么。

我恭敬地说:“谢谢你,菲茨太太。如果你还有事要忙,现在我可以自己来了。”这位身形硕大的女士笑了起来,胸部颤抖着。

“哎哟,姑娘,我没事可做了吗?我去拿点肉汤给你喝,如果你还需要什么,尽管叫我。”她晃着身子速度惊人地走向门外,忙自己的事去了。

***

我尽可能小心地拉开绷带,人造丝布片依旧黏在皮肉上,取下布片时干掉的血块微微裂开,伤口边缘渗出几滴血珠。詹米虽然纹丝不动、一声未吭,我还是为弄痛了他而道歉。

他微微笑着,不着痕迹地戏谑道:“别担心,姑娘,我曾被人伤得更深,而且伤我的人可丑多了。”他身子往前倾,好让我用煮沸过的蒜汁清洗伤口,此时被子从他的肩上滑落下来。

当下我明白了。方才的话不管是不是恭维之词,他说自己曾被人伤得更深是赤裸裸的事实:他的确曾被人伤得更重。詹米的上背布满已褪色的白色交叉线痕,他曾被人残暴地鞭笞,而且不止一次。背上某些地方还有细小交错的银色疤痕,同一处皮肤历经数次鞭抽,已变得破碎不堪,甚至肌肉都翻了出来。

我在从事战地护理工作时,当然见过各式各样的伤害,不过詹米的这些伤疤背后似乎隐藏了异常残忍的事。我在见到詹米的伤痕时倒抽了一口气,他转过头来,看见我正睁大眼盯着他的伤疤。他耸了耸未受伤的那侧肩膀。

“英国兵干的。他们一个礼拜鞭打两次,要不是他们怕打死我,我倒希望他们这两次能在同一天打完。鞭抽死人可没啥乐趣。”

我试着在擦拭伤口时保持语气平静:“我想不出谁会把这种事当乐趣。”

“想不到吗?你应该见过他。”

“谁?”

“把我背上的皮给剥了的那个英国兵队长。如果他还不够开心的话,至少也很满意。”他表情冷淡地说,“他叫兰德尔。”

“兰德尔!”我藏不住声音里的震惊。詹米冰冷的蓝眼睛直盯着我。

“你认识这个人?”他的声音听起来突然起了疑心。

“不,没有。只是先前曾听说有个家族叫这名字,很久以……呃……以前。”我紧张得连擦拭布都掉了。

“可恶,现在得再煮一次了。”我从地上捞起擦拭布,急忙走向火堆,试着用忙碌掩盖心中的困惑。这个兰德尔队长可真是弗兰克那位记录优良、叱咤沙场、颇受贵族褒奖的祖先?若真如此,和我亲爱的弗兰克有所关联的这人怎能在这年轻人背上留下如此骇人的疤痕?

我在火堆旁忙着朝锅内丢进几把金缕梅和蒜头,再把更多的布丢进去吸浸汤汁。我努力控制声音和表情,拿着擦拭布回到詹米那儿。

“你为什么被抽鞭子?”我突然开口。

这问题一点也不得体,但我很想知道原因,而且也累得顾不上婉转表达了。

他叹了口气,肩膀自在地动了动。他也累了,虽然我尽量小心翼翼、放轻力道,但还是弄痛了他。

“第一次是因为脱逃,第二次是偷窃——至少罪状上是这么说的。”

“你在躲避什么?”

“英国佬。”他讽刺地挑着眉,“如果你的意思是我从哪里逃走,那么是威廉要塞。”

“我猜也是英国人。你早先在威廉要塞干了什么事?”我用和他同样冷淡的语调问道。

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揉了揉眉头:“噢,那个啊,我想是妨碍公务。”

“妨碍公务、脱逃、偷窃,听起来你是个危险人物哦。”我轻快地说着,希望可以转移他对我手中动作的注意。

这招至少稍见成效,他宽阔的嘴巴扬起一角,深蓝色的眼睛越过肩头望着我。

“噢,我的确是个危险人物。真奇怪,你怎么会认为与我共处一室是安全的,何况你还是个外乡人?”

“这个嘛,因为你现在看起来‘够’安全。”这绝非事实,他没穿上衣,身上尽是伤疤和血痕,脸颊满是胡楂儿,而且还因为整夜赶路熬红了眼,他看起来实在糟透了。不管他疲惫与否,若有需要,他看起来还是能做出一些坏事。

他笑了,是惊人、颇具感染力的低沉声音。

“就跟栖伏的鸽子一样无害。”他同意地说,“除了早餐,我现在饿得对什么东西都没有威胁性了。送盘燕麦饼来吧,否则后果如何我可不敢保证。哎哟!好痛!”

“抱歉。这刺刀刺得挺深的,而且伤口也脏了。”我低声说。

“没关系。”他虽然口中这么说,胡楂儿下青铜色的脸却已变得苍白。我试着把他导回谈话。

“你那妨碍公务究竟是怎么回事?听起来也不像什么重罪啊。”我若无其事地说。

詹米在我清洗更深的伤口时用力吸了一口气,双眼坚毅地紧盯雕饰的床柱。

“不管怎样,英国佬就是这么说的。我不过是为了保卫我的家人和财产,自己还差点送了命。”他闭上双唇,似乎不愿再多谈,但片刻后,他可能想把注意力转移到肩膀之外,于是再度开口。

“那是将近四年前的事,当时英国人正在威廉要塞附近的庄园征收物资,集结驻军粮食、运输用的马匹等。这举动不受欢迎,不过绝大多数的人还是会乖乖交出东西。有一小群士兵在官员的陪同下,带着一两辆马车到各处征收粮食和物品。那年十月的某天,兰德尔队长来到我们……”他突然住了口,瞥了我一眼,“……来到我们镇上。”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目光仍注视着手头的工作。

“我们原以为英军不会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因为这地方离要塞有好一段距离,而且不易到达,但他们还是来了。”

他暂时合起眼:“那时我父亲不在,到邻村参加葬礼去了。当时已接近收割期,有好多工作要做,我跟其他人都在田里干活儿,所以家里除了两三个帮佣,只有我姐姐独自在家。那些女佣一看到穿着红军装的英国军,马上冲上楼,躲进被子里。她们认为英军是魔鬼派来的。她们说的倒是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