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因弗内斯,1945 第四章 踏进城堡(第3/4页)

我搁下手上的擦拭布,最棘手的部分已经完成,现在只需敷点膏药并好好包扎即可。少了碘酒或盘尼西林,为了避免感染,我能做的也只是这样了。这个年轻男子的眼睛依然紧闭,没注意到我已完成工作。

“我从后方朝屋子走去,打算到马房拿马具,听到屋内传来吼声和我姐姐的尖叫。”

“噢?”我试着让自己的语气尽可能平缓,不带冒犯之意。我真的很想知道关于兰德尔队长的事情,这个故事目前为止仍未消解我对他的原有印象。

“我冲进屋,穿过厨房,发现两个英国兵侵入家中的食物储藏间,袋子里塞满面粉和培根肉。我对着其中一人的头部猛打,连人带包地把另一人丢出窗外。接着我冲进房内,发现两个英国兵和我姐姐詹妮在房内。詹妮的衣服有几处被撕裂,其中一个英国兵的脸上还有抓痕。”

他张开眼,微微笑着,笑容里微带寒意:“我没停下来追问发生什么事,我们在房间里绕圈追逐,对付这两个家伙我表现得还不赖,直到兰德尔进来。”

兰德尔简简单单就止住了打斗,他拿枪抵着詹妮的头。詹米被迫投降,随即被这两个英国兵擒住。兰德尔神情愉悦地对他的俘虏笑着说:“哎呀,我们这儿有两只脾气火暴的猫,不是吗?我想,尝点苦头应该可以治治你的脾气,如果行不通的话,那么,你可是会见到另一只‘九尾猫’6哦。不过,对付另一只猫就要用另一种方法啦,我亲爱的小猫咪,你说是不是啊?”

詹米顿了一会儿,下巴动着:“当时詹妮的手臂在背后被他抓住,不过他接着松手,把自己的手绕过去,从詹妮的衣服底下伸向胸部,就像……”他回想起此景,出其不意地微微笑了起来,继续说道:“詹妮狠狠踩了他的脚,手肘用力往他肚子撞去。趁兰德尔弯着腰喘气,她转过身子,膝盖狠狠往他胯下一顶。”詹米的鼻子喷着气,开心地说。

“兰德尔被这么一击,手枪都掉了,詹妮打算去捡,不过抓住我的一个英国兵先把枪抢到手。”

我包扎完毕,一只手搁在他未受伤的肩上,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对詹米来说,说出所有事情似乎很重要,但我怕他一旦想起我在场会随即住口。

“等到兰德尔能喘口气说话之后,他下令把我们拖到屋外。他们脱掉我的上衣,把我绑在马车辕杆上。兰德尔整个人暴怒到极点,用他刺刀的刀面抽打我的背。你可能会觉得,这伤会让穿衣变得有点不便。这刀面稍微刺伤了我,不过兰德尔没持续抽打太久。”

原本开心的短促鼻息消失了,我手底的肩膀也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兰德尔停了手,转向被龙骑兵抓住的詹妮。他问她是想继续看我受刑,还是跟他一起进屋子里开心开心。”詹米的肩膀不安地颤抖着。

“我没办法动,但大声对詹妮说我没受伤,至少不太严重,所以她不必跟他走,除非他们在她面前割断我的喉咙。

“他们在我身后抓住詹妮,所以我看不见,不过从声音听来,她朝他脸上吐了口水。詹妮一定是吐了口水,因为兰德尔接着就抓住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往后拉,刀子架在我的喉头。

“‘我有个想法,想采纳你方才的建议。’兰德尔的声音从齿缝间冒出,刀子刺穿我的皮肤,血冒了出来。”

“我看得到刺刀就在面前,还有血滴落在马车下的尘土上形成的图样。”詹米的声音就像陷在梦境里,我明白他因为疲倦和痛苦,已陷入某种近似催眠的状态,可能甚至不记得我的存在。

“我朝我姐姐大喊,告诉她我宁死也不愿她被这种人渣玷污。兰德尔把刀从我喉头上移开,把刀锋插进我齿间,所以我叫不出声音来。”

詹米揉揉嘴,仿佛仍尝得到钢铁的苦味。他停了下来,两眼直瞪着前方。

“接着发生了什么事?”我不该说话的,但我得知道后续如何。

他像刚从睡梦中醒来,晃着身子,大手疲倦地揉按着颈背。

詹米突然开口:“詹妮跟他一起进了屋子,她以为兰德尔会杀了我。也许没错,之后我就不省人事了,因为一个龙骑兵用火绳枪托敲昏了我的头。醒来时,我双手被反绑,和一群鸡被关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地往威廉要塞前进。”

“原来如此。我很难过,这一定是很恐怖的经历。”我静静地说。

詹米突然微微笑了,他疲倦的茫然感已消失:“噢,是啊,鸡可不是什么好旅伴,特别是路途漫长的时候。”他意识到伤口包扎已经完成,肩膀畏缩地试着动了几下。

我警告他:“别动!”我朝桌上看了一眼,以确定还有剩余的干布条可用。“你真的不可以动肩膀。事实上,我正准备把你的手臂靠着身体绑着。别动!”

他没再说话,而且当他知道这不会造成疼痛后,我感到手底下的身子也稍微放松了。我察觉到自己和这个陌生的苏格兰男子之间有一种诡异的亲密感,我想,部分是因为他告诉我的骇人故事,另一部分则是我们在漫漫长夜中,一路昏沉无语身体相依的骑马经历。除了我丈夫,我没和多少男人共寝过,不过我先前曾注意到,若要和他人共寝,我是说,真正睡着,还真需要这样的亲密感。这好像梦境从你体内流出,和他的梦境交融在一起,而后两人一起交叠在一张无意识的罩毯下。我想,这是某种返祖回溯吧?在较古老、原始的时代(就像现在?我的某部分意识这么问道),在有旁人在场的情况下入睡是一种信赖的表现。如果双方彼此互信,单纯的睡眠能比身体交合更让人感觉亲密。

包扎完成了,我帮詹米穿上粗麻衣,把伤肩上的衣服调得宽松点。詹米站起身子,单手把衣服塞进格纹裙内,低头对着我微笑。

“克莱尔,谢谢你。你的手好巧。”他伸出手来,好像要触摸我的脸,不过他似乎打消了念头,手挥了挥,又放了下来。显然他也感受到了那股奇特亲密感的起伏波涛。我匆匆移开视线,手挥弹着,摆出“这没什么”的姿势。

我的目光环视房内,入眼的是被烟熏黑的壁炉、狭长无光的窗子,还有结实的橡木家具。没有电器设备、没铺地毯,床架上也没有亮闪闪的铜柱头。

事实上,这里就像……十八世纪的城堡。但,弗兰克呢?我在树林里遇到的那个男人和弗兰克相似到让我不安,但詹米对兰德尔的描述在各方面又和我所知的个性温柔、性好和平的丈夫截然不同。那么,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就连我也开始相信这是真的,那么就有各式各样的可能性了。兰德尔,这个我从族谱上认识的男人,品行不见得和他的子孙全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