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因弗内斯,1945 第五章 麦肯锡家族(第2/2页)

“唉,没错。如您所见,我被人攻击了。”

他点点头,脸上露出感兴趣的光芒:“呃,被谁攻击呢?”

要说实话。“我被英国兵攻击,特别是其中一个叫兰德尔的人。”

科拉姆听到这个名字,尊贵的面容霎时一变,尽管神色依旧带着兴趣,但他嘴部线条却添了几分紧张,连嘴角的皱纹都变深了。这显然不是陌生的名字。这位麦肯锡氏族的领主稍微坐直身子,双手手指相互推抵着。他的目光越过指端,谨慎地看着我。

“啊,请多说点。”

于是,老天保佑,我又多说了点。既然科拉姆会向杜格尔求证,那么我便把苏格兰人和兰德尔手下冲突的情节仔仔细细地向他交代,也把我和兰德尔之间对话的实情大致交代出来,因为我不知道那个叫默塔的男人到底听到了多少。

他全神贯注地一边听着一边点着头,更加投入了。

“嗯,不过你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那地方离通往因弗内斯的路可有一大段距离。我猜,你应该是要去哪儿搭船吧?”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现在我们只得进入捏造的世界了,真希望当初我曾仔细聆听弗兰克讲述拦路劫匪的事,不过我还是得尽我所能。我说自己是来自牛津郡的寡妇(目前为止都是真的),和男仆一起上路,准备到法国(法国似乎远得够安全,不会被戳穿)的远亲那儿去。我们被劫匪攻击,我的仆人可能已经被杀或逃跑了,我自己则骑马蹿进树林,却在离大路一段距离的地方被抓到。虽然我成功地逃离土匪魔爪,但也被迫舍弃马匹和所有财物。当我在林子里乱走时,还和兰德尔队长及他的手下起了冲突。

我稍稍坐回身子,对这个故事满意得很,所有可检验的细节都是简单利落又真实。科拉姆的脸上只有礼貌性的专注表情,在他正要开口问我问题时,门外恰好传来微微的沙沙声。在抵达城堡时,我曾于中庭见过这个人。现在他就站在门边,手上拿着一只小皮盒。

麦肯锡族长优雅地致歉说他会马上回来继续我们极为有趣的对话,然后便留我一人仔细欣赏笼中鸟雀。

门在背后一关上,我马上走到书架旁,手指滑过皮革装帧的书册。这面书架上大概有二十多本书,另一面的架上更多。我飞快地翻找书本的首页,有些书没有出版日期,而那些标有出版日期的,时间都介于一七二〇年到一七四二年之间。科拉姆·麦肯锡显然喜爱奢华物品,但是房内其他物件并未特别显示他是个古物收藏者。这些书的装帧都是新的,没有裂损迹象,书中的纸页也没有污痕。

这回,我顾不得平时会有的顾忌,厚着脸皮翻找这张橄榄木桌,同时竖直耳朵注意归返的脚步声。

我在正中央的抽屉中找到了我想找的东西,一张写了一半的信。这封信虽是以流畅的手写字迹写成,但由于信中特殊的拼字和通篇没有标点符号,实在难以阅读。信纸是新的,很干净,而且墨水黑得很鲜明。不管字迹能否分辨,纸页最上方的日期却字字如灼火般映到我眼里:一七四三年四月二十日。

当科拉姆稍过片刻回来时,他发现他的宾客坐在窗旁,双手高贵有礼地在腿间紧扣着。我之所以坐着,是因为腿软撑不住身子;双手交扣,是为了隐藏让我难以把信塞回原处的颤抖。

科拉姆带了一些提振精神的饮料来,盘中有几杯麦酒和涂了蜂蜜的燕麦饼。我小口咬着食物,胃腹却剧烈翻搅,难以吞下任何东西。

科拉姆简单地为自己的离席致歉后,对我悲惨的遭遇表达了同情。接着他坐直身子,眼带推测地看着我,问道:“但是,比彻姆女士,我弟弟的手下怎么发现你只穿着内衣到处乱走?这些土匪应当不会‘骚扰’你,而更应该是把你扣留下来,索讨赎金才对。我的确曾耳闻有关兰德尔的某些事迹,但一个英国军官竟会侵犯迷途旅人倒是让我讶异。”

“噢?不管你听过他什么传闻,我敢说他这个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厉声说。我在编造故事时竟忽略了交代衣着的细节,想着那个叫默塔的男人是在我们相遇的哪个时间点碰到我和兰德尔的。

“嗯,也许,也许。这人的确恶名昭彰。”科拉姆说。

“也许?难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我这么问,是因为这位麦肯锡氏族首领的脸上显现了一丝细微但确定的怀疑神色。

“女士,我不是不相信您。”他平和地回答,“不过,我带领麦肯锡家族二十年来,可不是没有学到不可尽信耳闻之事。”

“好,要是你不相信我的话,那你认为我天杀的到底是谁?”我质问道。

科拉姆眨了眨眼,回想我刚刚说的话。接着他线条刚毅的脸又恢复了坚定的神情。

“这,我还得观察。不过,在这同时,您仍是理士城堡的贵宾……”他扬起手,优雅地遣回我。一直待在门边的仆从走向前来,显然是要带我回房。

科拉姆没再多说一字,不过他可能也说了。当我离开时,这些字句就回荡在我身后的空气中,清清楚楚,好像他真的说出了口:“……直到我查出你究竟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