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理士城堡 第六章 科拉姆的大厅(第2/6页)

况且,尽管科拉姆显然有意把我留在堡内,但我还是挺喜欢他的。“那我们就等着瞧吧!”我努力在脸上涂脂抹粉时心里做如是想。杜格尔不是提到我医治的那个年轻人在马厩吗?马厩里应该有马,我可以骑马逃跑。我决定等厅堂的事情一结束,就去找詹米·麦克塔维什。

科拉姆口中的“厅堂”原来就是我昨晚吃饭的饭厅。这地方摇身一变,桌椅板凳全被推往墙边靠着,放在前头的主桌被搬走,换上一张饰有雕纹的坚固的暗色木椅,罩着麦肯锡家族的格纹布(我猜一定是),那布纹是墨绿和黑色格子交错着白色及淡红色的格线。厅堂墙上装饰着冬青树枝,石灯架上则披散着新鲜的灯芯草。

一个年轻的风笛手正在空椅后吹奏小风笛,笛声呜鸣。他附近站了几个人,我猜是科拉姆的亲信:一个穿着格纹裤和罩衫的窄脸男子倚墙站立;一个穿着上好锦缎外套的矮个儿秃头男,坐在放了墨水瓶、鹅毛笔和纸张的小桌子旁,显然是抄记员之类;两个身穿格纹裙的健壮男子,一看就知道是守卫;房间另一头站着的男子,块头之大我前所未见。

我有点畏惧地看着这个巨人,他额上的粗糙黑发低得都快抵到突出的眉毛,卷起的衬衫袖子下露出的粗大前臂同样也有浓毛覆盖。他不像我见到的多数人,除了袜头上的一把小短刀,似乎没有其他武器。在华丽的格纹长筒袜上方,浓密的黑卷毛覆盖了整条大腿,让我差点儿辨识不出隐藏在腿毛之中的短刀柄。宽腰带围住的腰一定有四十英寸,但腰间却没有短刀或长剑。这个巨人虽然体形高大,脸上表情却很可亲,而且看来正在和窄脸男说笑。和他高壮的伙伴相比,窄脸男就像是木偶。

风笛突然发出前导似的爆响,开始奏响,刺耳的嘎响紧随而至,最后终于响起成调的乐音。

厅里已有三四十人,所有人的打扮看起来都比前晚的食客更为费心。众人纷纷转头朝向厅堂尾端,响起的乐音堆叠出气氛。一会儿之后,科拉姆进场了,而他的弟弟杜格尔则隔着几步之遥随行其后。

这两位麦肯锡家的男人身着墨绿格纹裙和剪裁精良的外衣,显然都为这场典礼刻意打扮了。科拉姆的外套是淡绿色,杜格尔则是赤褐色,两人胸前都横披着格纹巾,以镶了珠宝的胸针固定在一侧肩头。科拉姆的黑发披散而下,并仔细上过发油,垂卷在他肩头。杜格尔的头发依旧绑着辫子束在背后,发色和他外衣的赤棕色缎布极为相配。

科拉姆缓步走过厅堂,对两侧的众人点头微笑。我环视整座大厅,看到他座椅附近还有一座拱门。科拉姆大可以走那个门进场,而非这个远在厅堂另一端的入口。从入口到座位这长长一段路,显然是刻意要“夸耀”他歪扭的双脚和笨拙的晃摆行姿。同样刻意安排的还有科拉姆和他高大挺拔弟弟的对比。杜格尔沿路目不斜视,直直跟在科拉姆身后走向木椅,紧站在椅后。

科拉姆入座,等了一会儿,接着举起一只手,风笛声便在哀凄的呜声中渐渐变弱,“厅堂聚会”开始了。

我很快就明白这是理士城堡内的固定集会,领主会在此处对地主和佃农进行律法裁定,聆听各案件并调停争讼。这个集会是有议程的,秃头的抄记员大声念出名字,各个团体则依序站向前去。

虽然有些案子是以英语表达,但多数仍以盖尔语进行。我注意到盖尔语里用了非常多的翻眼和跺脚动作来加强语气,这让我难以从参与者的举止判断案件的严重程度。

当时我猜想一个穿着老旧、格纹裙前挂了一只由全獾制成的庞大皮毛袋的家伙,一定是在指控他的邻居谋杀、纵火又偷妻。只见科拉姆扬起眉,以盖尔语快速地说了些话,原告与被告双方随即笑出声来。原告揉着眼,最后点点头,朝他的死对头伸出手。抄写员快速记下,鹅毛笔就像老鼠脚似的飞快地刮搔着纸页。

我是议程上的第五顺位。我想,这个顺位排序是经过仔细算计的,好向群众表明我出现在理士城堡内的重要性。

为了方便我了解,我登场时是以英语对话。

抄写员喊道:“比彻姆女士,可否请你向前?”

菲茨太太肥厚的手多事地把我往前一推,我跌跌撞撞地来到科拉姆面前,而且笨拙地像我见到的其他女人一样行了屈膝礼。他们给我穿的鞋子看不出左右脚之别,都只是长椭圆形的样板皮革罢了,要优雅地移动实在很难。当科拉姆从座位起身致意时,群众间掀起一阵好奇的骚动。他向我伸出手,我顺势握住,以免跌个狗吃屎。

行过屈膝礼后,我站直身子,心中暗暗咒骂脚上的鞋子,然后我发现自己竟盯着杜格尔的胸膛瞧。杜格尔身为“捕获”我的人,我将以何种身份登场显然取决于他——我究竟是来客还是囚俘,就看他怎么看待了。我带着些许兴趣,等着这对兄弟如何解释我的出现。

杜格尔正式向科拉姆鞠躬:“阁下,我们祈求您能宽容与怜悯这位亟须援助与庇护的女士,来自牛津的英国淑女,克莱尔·比彻姆女士。她受拦路劫匪所害,仆从也遭残杀。比彻姆女士逃躲到您领地内的树林,被我和我的部下发现而救回。我们恳求理士城堡对这位女士提供庇护,直至……”他顿了一下,嘴角挖苦似的扭着,“直至她的英国亲属得悉她的行踪,并准备安全引渡回国为止。”

我没忽略杜格尔特别强调“英国”这字眼儿,而且我确信厅堂里每个人也都没漏听。所以,他们虽然包容我,但我还是被怀疑、监控。要是他说的是“法国”,我应该会被视为较友善的人,最坏也不过是个立场中立的闯入者。看来,离开这座城堡可能远比我所想的困难。

科拉姆优雅地向我弯腰致意,殷勤大方地说欢迎我来到他的“寒舍”云云。我再次屈膝行礼,这回比较成功,接着在众人一片好奇但多少较为友善的目光下退回队伍里。

目前为止,厅里的案件主要和群众的利益有关。观众窃窃私语,等着轮到自己上场。我的现身得到众人好奇的低语和审视,我想,嗯,还有肯定。

不过厅里现在掀起一阵激烈的骚动,一个强壮的男人走向空地,手上还拖着一个小姑娘。她约莫十六七岁,面容漂亮却板着一张脸,黄色长发以蓝色缎带系在脑后。她跌跌撞撞地走进空地,独自站着,而男人则站在她背后挥舞着双臂,以盖尔语对她告诫,间或指着她解释或指控。当他说话时,群众中出现阵阵私语。

菲茨太太庞大的身躯安坐在坚固的椅凳上,她朝前伸长颈子,兴味盎然地探头看。我前倾着身子在她耳边低问:“她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