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在路上 第十一章 与高恩律师的谈话(第2/7页)

“的确选了科拉姆,不过那是因为他们兄弟俩情谊深厚,紧紧相依。科拉姆的勇气和智慧毋庸置疑,可是,他的身体不行了。科拉姆显然没办法继续带领族人上战场,不过,麦肯锡一族还有杜格尔。杜格尔身强体健,只是有点鲁莽和急躁。那时杜格尔直挺挺地站在兄长的座位后头,发誓遵循他的指令,愿意当他战场上的双腿和左右手。于是,有人提议科拉姆可依其应有的长幼顺序成为新任领主,而杜格尔则是战场上的首领,负责在战时领导族人。这样的决定可是史无前例啊!”

高恩说到“有人提议”时的刻意谦虚显然说明了那是谁的提议。

“那你是谁的人马呢?科拉姆的还是杜格尔?”

“我关心的是全麦肯锡氏族。”高恩先生谨慎地回答,“但基于形式,我已对科拉姆宣誓效忠。”

基于形式?算了吧。我见识过那场立誓大会,却想不起在众人当中见过这位律师的小小身影。所有出席立誓大会的人无一不受感动,即便是天生的律师亦然。而这个坐在红棕马匹上的瘦骨嶙峋的小老头儿,虽然深谙律法精髓,却证明自己有个浪漫的灵魂。

“科拉姆一定觉得你对他颇有协助之功。”我客套地说着场面话。

“噢,我不时会帮点小忙,就像我帮其他人一样。亲爱的,要是你哪天需要听点意见,尽可来找我,别客气,我保证我的判断值得信赖。”他客气地笑着说,优雅地在鞍座上弯腰鞠躬。

我调皮地扬着眉毛问:“就像你对科拉姆·麦肯锡那么忠诚吗?”他那双迎上我目光的小小棕眼睁得老大,我在他的目光里同时看到潜藏在不再深邃的眼眸中的机巧和幽默。

“这个嘛,值得你一试。”他毫不谦逊地说。

“我想也是。”我语意里的忍俊之意多过怒气,“不过,高恩先生,我向你保证,我不需要你的判断,至少目前不需要。”我心想,这话听起来很有意思,因为我的口吻跟高恩先生一样。

“我不过是个普通的英格兰女士,就是这样。”我语气坚定地说,“科拉姆想从我身上找出根本没有的秘密,这根本就是浪费他自己和你的时间。”我暗想,这秘密是有的,但可说不得啊。高恩先生的判断也许值得信赖,但他的信仰可不是如此。

“他派你来,不会是打算对我刺探、逼供吧?”我突然冒出这念头,大声问道。

高恩先生对这想法短短地笑了一声:“噢,没有。亲爱的,没这必要。我是来执行我的基本任务的,帮杜格尔处理账目记录,还有接受远方封臣佃户可能会需要的小小法律咨询。而且,我都这把年纪了,恐怕也没兴致再去冒险。这年头比以前安定多了。”他叹了口气,好像遗憾不已,“不过路上还是有被拦路劫财的可能,或者在边界受到攻击。”

他拍了拍放在鞍上的第二只袋子:“这袋子里也不是空无一物。”他掀起皮袋的上盖,我看见了袋中那把枪柄饰有涡形图纹的亮闪闪的手枪,整齐地收在双环扣里,放在便于拿取之处。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的衣着和外貌。

“亲爱的,虽然我想杜格尔可能会觉得不太恰当,不过你还是应该随身佩带武器。”他的语气中带着轻柔的责备,“我去跟他说说看。”当天,我们就在愉快的交谈中度过,流连在他对已逝美好时光的沉湎之情里。在那年代,男人个个都是汉子,苏格兰人狂野俊俏的脸庞上还见不到文明毒草蔓延肆虐的痕迹。

当夜幕低垂,我们一行人就在路旁空地上扎营。我的马鞍后头系着一条毯子,我准备用它度过我离开城堡后的第一个自由之夜。但当我离开营火走向树后时,感到身后有目光尾随着。看来,即便在空旷之处,我的自由依然受限。

***

我们在第二天近午时分抵达了第一个停驻点,这是一处仅有三四间小屋群聚的地方,坐落在小山谷下。居民从屋子里取来凳子给杜格尔坐,有人则从马车上拿来先前细心备妥、随车带来的一片厚木板,架在两辆骡车之间,给高恩先生当作写字台。

高恩先生从外套的后口袋中抽出一大条上过浆的方形亚麻布,动作利落地铺在一根树桩上,这残干原本是用作切剁东西的砧板的。他坐上树干,动手把墨水瓶、账本、收据在板子上一字排开。高恩神态沉着,好像仍在爱丁堡事务所的蕾丝窗帘后头埋首工作。

邻近耕地的佃农陆续来到这里,向领主的代理人缴付每年应尽的义务。这过程颇为随性,不像在理士城堡大厅那么正式。大家都是刚从田里或农舍过来,每个人都带了凳子,不分你我地坐在杜格尔旁边,或解释,或抱怨,或只是聊天交谈。

有些农人由一两个儿子陪同,背着一袋袋谷物或羊毛。始终不显疲态的高恩在和每个农人交谈之后,会写下农人缴付的年租收据,清清楚楚地在账本中记下,然后弹弹手指,这些农人便会在他指挥下快活地把牲畜抬上骡车。偶尔会有一小堆钱币,在微微的铿锵声中消失在他的皮袋子深处。高恩先生收租的同时,随行的护卫或在树下躺着歇息,或消失在林地河岸,我猜他们是去打猎了。

这样的情形在后续几天里大同小异地上演着。我不时会被邀进屋里喝杯苹果酒或牛奶,所有女人都会挤进房间和我聊天。有时,简陋的屋子要是大得能当成酒吧甚至客栈,那么当天杜格尔就会将它权充总部之用。

有时,农人缴付的佃租包括马匹羊只,或其他活体动物。这些牲口通常会在临近村落交换成较易携带的物品,而如果詹米认为收进的马匹适合纳入理士的马厩,那么马儿就会加入收租的行旅行列。

我很纳闷詹米为何会出现在队伍里。虽说这年轻人显然熟悉马匹,但队伍中多数人也很懂,甚至杜格尔自己就很懂马。况且拿马当作租金缴纳的人很少,而照料队伍中的马匹也不是什么特别的难事,我不知道他们何以认为有必要带詹米。但就在我们出发一周之后,我在一个叫不出名字的村子里发现了杜格尔要带詹米同行的真正原因。

当地虽是个小村子,规模倒也大得足以拥有一间让他们自豪的酒馆。酒馆里有两三张桌子,还有几张东倒西歪的板凳,杜格尔就在这里收租,并听取村民的意见。吃过难以消化的咸牛肉和芜菁的午餐后,杜格尔做东买酒,请那些缴完租金后还在店里闲晃的佃农和村民,以及几个刚下工的农人。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这些陌生人,听着我们带来的消息。

我静静坐在角落的长椅上,喝着酸麦酒,享受下了马背的休息时刻。杜格尔不断在盖尔语和英语之间切换,我没太仔细听,内容大抵是一些小道消息,以及低俗笑话或家常漫谈等农家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