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在路上 第十一章 与高恩律师的谈话(第4/7页)

从我穿越巨石圈的不幸旅程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月。在我以科拉姆的不速之客身份进入理士城堡的那晚,我也是这样看着月亮从窗外升起。不过,我想至少现在我已经知道那些石头为什么会被摆在那儿了。

虽然石头本身可能没什么特别,但这些石头是标记,就像峭壁边的落石警告标志。竖立那些石头的用意,是标示该处是危险地点,是一处……呃……时光壳面特别薄弱的地方,还是某种特别的门户大开之处?建起石柱圈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标记的是什么,对他们来说,那地方就是神秘得吓人或带有强大魔力的地点。有人会在那里毫无预警地消失,或许也有人会无端冒出来。

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想。要是我突然出现在纳敦巨岩时恰好有人在现场,那会发生什么?我想,这可能要依进入巨石圈的时机而定。倘若是这个村子的村民,他们绝对会把我当成巫婆或精灵。突然现身在那出了名的山丘上,我应该更像精灵吧?

我想,那山丘的声名很可能就是这么来的。如果这些年来陆续有人突然失踪,或突然不知从何处现身某地,那么,该地的确是有道理因其魔力而得名的。

我从毯子下伸出一只脚,在月光下摇摇我的长脚趾。严格说来,嗯,我的模样实在很不像精灵。对这个时代而言,身高五英尺六英寸的我是高个儿女人,甚至跟许多男人一样高。既然我很难符合小巧的精灵模样,那么,我很有可能被当成女巫或某种邪灵。基于我对这时代的人如何对付妖魔鬼怪的些许认知,我只能说,幸亏没人看到我突然冒出来。

我漫不经心地想着,要是反过来呢,如果有人从这个时代消失,接着突然出现在我的时代,那会如何?如果有方法办到,那正是我打算做的。要是有个像镇上的邮局局长布坎南太太那样的现代苏格兰人,看到一个像默塔这样的人突然从脚下的地上蹦出来,她会有什么反应?

最可能的反应是跑走、叫警察,或什么都不做,只在日后把当天极不寻常的奇遇说给友人或邻居听……

至于这穿越时空的访客呢?嗯,如果他很谨慎又足够幸运,可能会试着不过度引人注意地融入新的时空。毕竟,尽管我的样貌和所说的语言绝对启人疑窦,但我也正努力装成普通居民,融入此时此地,而且目前为止还算成功。

要是一个时空错置的人实在太突兀,或者大声嚷嚷自己的遭遇,那又会如何?如果时空之旅的出口是在较原始的时代,太过醒目的陌生人很可能会被当场杀掉,连问都不会多问他一句;若是落在比较开明的时代,他会被当成疯子,而要是他不肯安静下来,很可能会被人绑起来送进医院。我想,这种突然消失或现身的事可能从开天辟地之初就有,即便就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人们还是没有头绪。没有人说得出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因为唯一知道的人会被处理掉。至于消失的人,他们很可能在时空的另一端闭口不谈。

我陷在自个儿的思绪里,压根儿没注意身旁微弱的低语和穿过草丛的脚步声,当我听到几码之外的声音时,着实吓了一跳。

“杜格尔·麦肯锡,你真该死!不管我是不是你亲戚,我都不欠你这人情。”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满是愤怒。

另一个声音微微被挑起兴头地回道:“我记得好像有人立过誓,‘只要我双足踏在麦肯锡氏族领地,都当遵循您的旨意。’没有吗?我相信你是这么说的,没错吧。”杜格尔在地上跺了一脚,发出一声软闷的砰响,“你小子听好了,这里就是麦肯锡的领地。”

“我是对科拉姆立誓,不是对你。”所以,回话的人是詹米·麦克塔维什。我想我很明白他为什么生气。

“你立誓的对象是他还是我,都一样,这你清楚得很。”这时传来一声像是手掌轻拍脸颊的声音,“虽然你服从的是麦肯锡的领袖,但出了理士城堡,我就是科拉姆的双手、双腿,就等于他亲临现场。”

詹米很快反驳道:“我倒没见过哪只左手这么不知道右手的意向。”虽然语气中带着无奈,这句违逆之言倒是暗藏机智,“你认为这右手对左手为反皇党人募钱的行为会说什么?”

杜格尔无言地顿了一下,开口道:“麦肯锡、麦克贝奥兰和麦克维尼奇,这三族都是自由之身,没人能逼迫他们违意而行,或阻止他们欲行之事。而且,科拉姆最后可能会比其他两族人更支持查尔斯·爱德华王子,投入更多资助,谁知道呢?”

“是有可能。”那更低沉的声音回道,“就像雨水可能改由地面往天上去,而非从天上往地下落。即便如此,不代表我会拿个小篮子站在楼上把篮口朝下接雨。”

“小伙子,要是那爱德华王子登上王位,你得到的好处比我还多,不是吗?现在的英国佬只会把你绞死,如果你不在乎你那蠢脖子被人绞断的话……”

“我的命是我自己的事,”詹米狂暴地打断他的话,“我的背也是!”

“乖孩子,但跟我同行这段路,那就不是你自己的事而已。”舅舅语带嘲弄地说,“如果你想知道霍罗克斯会告诉你什么,你就乖乖照我的话做。也许你拿针的手很巧,但你可是只有一件干净衣服可穿。”

从声音听来,有人从坐着的石头上起身,轻步走过草地;不过,我想这脚步声只会出自一个人。我尽可能不出声地坐起身子,小心翼翼地从遮住我的大石边探头窥看。

詹米还在,他弓着背,坐在几英尺外的石头上。他的手肘环抱膝头,下巴沉在环扣的双手之间。我只看到他的背影,于是我放松地缩回身子,不想打扰他的独处时刻。这时,他却突然开口了。

“我知道你在那儿,如果愿意的话就出来吧。”从他的语气听来,好像刚刚发生的事完全与他无关。我站起身子走了出去,但意识到身上只穿着内衣;想到詹米有好多烦心事,不需要再为看到我的模样而脸红,于是我巧妙地在踏出去之前先裹上毯子。

我靠着岩石,在靠近詹米的地方坐下,有点踌躇地看着他。他略略点头致意后就没再理我。从他阴沉的皱眉来看,他的心绪绝不会是被什么愉快的事给缠住。詹米一只脚不停地在所坐的岩石上跺踏着,扭着紧握的手指,接着突然用力放开,好几个指节同时噼啪作响。

指节的噼啪声让我想起了曼森上尉,他是我工作所在的战地医院的补给官。曼森上尉深受补给短缺、误送,以及陆军系统官僚的种种愚行困扰,他把这些视为对他个人的明枪暗箭。他平常是性情温和的好人,但要是受挫太深,他会暂时离开现场,走进他的私人办公室,在门后使劲捶墙。当薄如纸张的墙面被这么捶打而抖动起来时,在外头接待处的访客就会看得出神。过一会儿,曼森上尉会带着破皮的指关节和平复的情绪再度现身,果决地解决当下的危机。当曼森上尉调往别的单位时,他办公室门后的墙上已经有好几个拳头大小的坑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