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在路上 第二十章 荒林空地(第3/5页)

于是我们在草地上彼此交缠,阳光下,头发凌乱、血迹斑斑,以及不住颤抖。詹米咕哝了几句话,声音很低,我唯一听见的只有“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没事,我们都没事了。”我抚摸着他的头发喃喃地说道。我觉得恍惚,好像四周没有一样东西是真实的,隐约之中我认出这是迟发性休克的症状。

“不对,不对,是我的错……怎么会蠢到来这里,却没有好好留心周遭。还让你……不过,我没想到会这样。我本来想……对不起,刚刚还那样跟你做爱。才刚发生事情,就那样做爱……像动物一样。对不起,克莱尔……我不知道……我忍不住,可是……天哪,你身体好冷,褐发美人,你手好冰。过来,我来温暖你。”

我模糊地思考着,他也一样受到惊吓。很有趣,有的人因为惊吓而不停说话,有的人只是静静发抖,像我。我肩膀抵住他的嘴,让他安静下来。“没事了,没事了。”我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突然一道阴影覆在我们上方,两人都跳了起来。杜格尔双手交叉,怒气冲冲地俯视我们。他礼貌地移开眼睛,让我穿好衣服,只对着詹米皱眉。

“瞧瞧你,小子,和老婆一起快活很好,可是丢下我们,在那边等你们一个多小时。还有,你们这样完全只注意彼此,连我走来都没发现,是会出事的,小子。为什么呢,因为别人可以从你身后靠近,一枪射穿你脑门儿,你都不知道……”

他停下长篇大论,疑惑地盯着我,看着我歇斯底里地在草地上打滚。詹米脸红得像甜菜根,带着杜格尔去白杨的另一侧,低声解释事发经过。我无法自制地不断又叫又笑,只好塞一块手帕到嘴里。心情突然松懈,加上杜格尔的话,使我想到詹米被抓住时的脸,而在我精神错乱的此刻,竟觉得特别滑稽。我又笑又叫,身体两侧都痛起来。最后,我坐起身,拿头巾擦擦眼睛,然后看见杜格尔和詹米站着看我,一模一样不置可否的表情。当詹米拉我起来,带我离开,一起回去和等候中的大伙会合时,我还是不时发出打嗝和喷气的声音。

除了很容易莫名其妙大笑不止以外,和逃兵相遇的这一段,好像没在我心中留下什么负面影响,只是让我变得不太敢离开营区。杜格尔跟我保证,土匪在高地的路上其实并不猖獗,原因就是这里没什么旅客好抢,但我发现只要林间有异声,我便会不安。若是进行捡柴打水之类的例行工作,则会赶紧回来,急切地要看见、听见麦肯锡家族的人。我还发现,他们夜里在我四周打呼噜的声音,是令我安心的一个新原因,至于在毯子下“办事”,我也把原本的羞耻全丢到一边了。

几天后,和霍罗克斯会面的日子来临了,但我还是有点害怕单独行动。

“我留在这里?不,我要跟你去。”我不敢置信地说。

“不行。”詹米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整队人马会继续和奈德前往拉格库依姆收租。杜格尔和其他几个人跟我去会面,以免霍罗克斯背信。不过,你不能被人看见出现在拉格库依姆附近的空地上,兰德尔的人可能在附近,如果他硬把你劫走,也不令人意外。至于和霍罗克斯会面,我完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行,你不能去。转弯的地方有小灌木丛,那里草很多,很隐秘,附近也有水源。你在那里会很好,可以躲到我来找你。”

“不,我要跟你走。”我顽固地说。出于某种骄傲,我不愿意对他坦承我很害怕离开他,但是我愿意告诉他,我害怕是因为担心他。

“你说不知道跟霍罗克斯见面会发生什么,所以我不想在这里整天胡思乱想你怎么了。”我继续争辩。“让我跟你去,我保证你们会面的时候我不会出现。我不想自己留在这里整天担心。”我这么劝着他。

他不耐烦地叹口气,不再跟我争辩。可是,当我们抵达灌木丛时,他弯身过来抓住我的缰绳,逼我离开道路骑进一旁的草丛。他滑下马,把两副缰绳固定在一棵灌木上,不理会我的大声嚷嚷,独自消失在树林间。我顽固地不肯下马。他不能逼我留下来,我想。

其他人都先走了,可是由于詹米还挂念着上回在荒林中发生的事,因此他要先彻底搜索这片林地。他有系统地在林间查看,拿树枝扫开长得太高的野草。最后终于回到路旁的这片草丛,解开两副缰绳,跳上他的马鞍。

“安全了。小心骑进灌木丛,克莱尔,把马和自己好好藏起来。事情一办完,我就回来找你。我不知道会多久,但肯定会在日落之前。”

“不,我要跟你去。”想到要闷在森林里,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就无法忍受。我宁可身处险境,也不愿留在这里,度过焦虑的时光,胡思乱想地等着,而且还是自己一人。

詹米忍下必须赶快离开的压力,伸手握住我的肩膀。“你不是答应听我的话吗?”他问,轻轻摇我。

“对,可是……”可是我一定要去。我正准备说出口,他已将我的马头转向灌木丛。

“真的非常危险,我不会让你去的,克莱尔。我会很忙,要是真有什么,我无法同时打斗和保护你。”看到我反抗的表情,他把手伸进鞍袋里摸索着。

“你找什么?”

“绳子。要是你不照我的话做,我就得把你绑在树上,一直到我回来。”

“你不能这么做!”

“可以,我会这么做的!”显然他是认真的。我勉强屈从,不情不愿地拉起缰绳。詹米低头在我颊上迅速轻吻一下,转身已经要走:“自己小心,外乡人。短剑在吗?很好。我会尽快回来。噢,还有——”

“什么?”我不高兴地说。

“在我回来之前,要是你离开灌木丛的话,我会用剑带抽你屁股。你不会愿意一路走去巴格伦南的。”他说,轻轻捏我脸颊,“记住,我说到做到。”他的确如此。我慢慢骑进树林,回头看他策马离开,压低身体靠着马鞍,和马成为一体,彩格披肩在身后飞扬。

树下很凉。一进到树荫下,我和马儿双双放松地吐了一口气。这天是苏格兰难得一见的热天,阳光四射,天空被晒得像褪色的棉布,清晨的山岚在八点钟前就已散去。灌木丛里鸟鸣嘈杂,一群山雀在左边的橡树丛中觅食,附近还有我本来以为是发自褐嘲鸫的声音。

一直以来我都是热爱赏鸟的业余人士。要是我必须困在这里,才能让我那傲慢跋扈顽固愚蠢的丈夫顺利去冒掉脑袋的危险,那我会趁这个机会,看看有什么鸟可观赏。

我牵着那匹阉马慢慢走着,接着放它去吃灌木丛边茂盛的青草,我知道它不会跑远。野草在离树丛几英尺的地方突然停止生长,空间被逐渐侵入的石楠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