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在路上 第二十章 荒林空地(第4/5页)

那是一片混杂着松柏和橡树苗的林间空地,是个完美的赏鸟地点。我在其中晃荡,心里还有点生詹米的气,但已渐渐冷静下来,听着捕蝇草独特的“吱”声和槲鸫刺耳的鸣叫。

这块空地到了遥远的另一边突然消失,碰上一个小悬崖的边缘。我穿过树苗,啁啾鸟声被淙淙水声淹没。我站在小溪边缘,那是一处陡峭的岩谷,瀑布冲下交错的峭壁,在下方的水池里溅出褐色和银色的水花。我坐在岸边垂着双脚,享受阳光晒在脸上。

一只乌鸦从头上倏地冲过,后面紧紧追着一对红尾鸲。乌鸦那庞大的黑色身躯在空中蜿蜒前行,想要甩开那两只小小的俯冲攻击机。我笑了,看着那对愤怒的小夫妻来来回回追赶乌鸦,心里想着,乌鸦要是没被追赶的话,是否就真的能直线飞行。如果可以的话,它要是保持直线飞行,就会直接飞向……

我停下思绪,呆住。

我太专心和詹米争论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过去两个月来我一直努力寻求而不可得的机会终于来了。我现在一个人,而且知道自己在哪儿。

我朝小溪望去,早晨的阳光照在对岸的红色腊树上,亮得我睁不开眼。所以那边是东方。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东方在那里,拉格库依姆就在我正后方。拉格库依姆在威廉要塞北方四英里处,而威廉要塞就在纳敦巨岩山坡正西方不到三英里处。

所以,自从遇到默塔之后,这是我第一次大概知道自己的位置——距离那个该死的山丘和可恨的巨石圈,只有不到七英里。只要七英里,可能,就可以回家,可以见到弗兰克了。

我开始走回灌木丛,但又改变了主意。我不敢走那条路。离威廉要塞和周围几个小村庄这么近,很可能会遇上别人。而我也无法牵马涉过这条陡峭的小溪。事实上,我怀疑这条溪是否真能步行涉过。几面岩壁十分险峭,陡直垂入溪流的水花之中,除了零散的石头从奔流的溪水中凸出,没有落脚之地。

可是,这是目前通往我要去方向的最短的路。我不敢绕太远,因为很可能会在野地中迷路,或者在詹米和杜格尔回来后被迎头赶上。

想到詹米时,我心中突然一紧。天哪,我要怎么做?没有一句话、一个解释或一声道歉,就离他而去?在他为我做了这么多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到这里,我终于决定把马留下。至少他会认为,离开他非我所愿。他可能会以为我被野兽吃掉了——我摸了一下口袋里的匕首——或者被亡命之徒绑走了。他找不到我,最后就会忘了我,然后再娶别人。可能会回理士城堡,娶那位年轻貌美的莱里。

很奇怪,我发现自己想到詹米和莱里同床共枕,跟我想到要离开他,感觉一样烦躁。我咒骂自己愚蠢,但我忍不住想象她那甜美圆润的脸蛋,因为渴望激情而泛着红润,他的大手则陷入那如同月光般美丽的秀发里……

我松开紧咬的牙,坚决地抹掉脸上的泪水。我没时间和体力想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了。我一定要走,而且就是现在,趁我还能走的时候。这可能就是我最好的机会。我希望詹米会忘掉我。我知道我永远没有办法忘掉他。可是现在,我必须不再想他,否则我无法专心进行眼前的事,而这件事可难了。

我小心翼翼地选择要从哪里爬下这陡峭的溪岸。奔流的水声盖过灌木丛上方的鸟鸣。很难,但至少水边还有空间可走。溪岸相当泥泞,而且石头遍布,但还走得过去。再往下,我看真的得走进水里了,我可以摇摇晃晃从一颗石头踩上另一颗,在水流上方保持平衡,一直这样走到溪岸够宽的地方,然后回到岸上。

我艰难地一边挑着前进的道路,一边估算可能剩余的时间。詹米只说他们会在日落前回来。这里离拉格库依姆有三四英里,但我对前面的路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和霍罗克斯见面的事会处理多久,要是他真的去见了面的话。不过他会去的,我和自己争辩。休·门罗这样说过,他的荒诞身形虽然古怪,但詹米显然认为他是可靠的消息来源。

我的脚在溪中第一颗石头上滑了一下,接着落入冰冷的水中,水淹到膝盖,湿透裙子。我退到岸边,尽力拉高裙摆塞好,并脱掉鞋袜。我把鞋袜放进裙摆塞起所形成的口袋中,再度踩上石头。

我发现用脚趾抓住石面便可以成功踩过而不滑跤。不过成团的裙摆,让我看不清该从哪里落脚,好几次都差点掉入水中。我的腿受寒了,随着脚掌逐渐冻僵,抓住石面也就越来越难。

还好溪岸再度变宽,我感激地踏上岸,踩进温暖湿黏的泥地中。我时而较舒服地踩过树枝,时而在冰寒的急流间跃过石头。我放心地发现自己太忙碌了,没有太多空闲想到詹米。

过了一会儿,我想出一套标准步骤。踩,抓,顿,张望,找下一步;踩,抓,顿……这样一直继续下去。一定是因为不自量力,或纯粹因为累了,我踩了个空。我的脚无助地滑向布满烂泥的石头旁,手臂胡乱挥舞着,努力回到刚刚站立的石头,但重心已经太偏,整个人连同裙子、衬裙、匕首,一起掉落水里。

我就这样持续向下掉落。虽然溪水整体而言只有一两英尺深,但其间交错着几个较深的水池,那是水流冲刷之下在石面挖出的深深凹槽。我一脚踩空之处,就在其中一个深池边上,所以当我跌进水里时,便像石头一样沉了下去。

冰冷的溪水灌入我的鼻子和嘴巴,我受到惊吓,竟没叫出声来。银色泡沫从长裙的上衣中窜出,冲过面前浮出水面。棉质衣料几乎立刻湿透,我被冻得无力呼吸。

我立即奋力浮上水面,可是衣服的重量却一直把我往下拉。我狂乱拉开上衣系带,但要在溺死之前脱掉所有衣物是不可能的。我暗暗连续咒骂刻薄难听的词汇,批评裁缝师、女人的时尚和愚蠢的长裙,同时激动地踢着双脚,想挣脱裙摆的纠缠。

水很清澈。我的手指刷过石面,滑过青萍和藻类漂荡的黑滑叶片。像水草一样湿,詹米这样说过我的……

这个念头把我从慌张中震醒。我突然想到,可以不必一直踢腿把自己累个半死。水池不可能深过八九英尺,我该做的是放轻松,沉到水底,脚底有支撑后再向上反弹。幸运的话,我的头可以探出水面吸一口气。即便又下沉,也可以继续从水底反弹上来,一直到我成功靠近水池边缘并稳稳抓住一块石头为止。

下沉的速度出奇地慢。因为我已经不向上挣扎,裙子漂了起来,在四周翻腾,盖到脸上。我拍开裙摆,脸可不能被盖住。等脚碰到滑溜的池底时,肺已经快要撑破,眼睛后面也出现了黑点。我微微弯曲双膝,把裙子压下来包着身体,接着用尽全力向上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