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在路上 第二十三章 回理士城堡

杜格尔在“红猪”招牌前等我们,正不耐烦地来回踱步。

“你办到了,姑娘。”他赞许地看着我自行下马,无须旁人协助,不过脚步有点踉跄,“英勇的姑娘,十英里路,没一声抱怨。赶快上床去吧,你有资格睡个好觉。我和詹米会把马牵去马房。”他非常轻柔地拍了拍我的臀部,示意我离开。我十分乐于接受他的建议,头一碰到枕头就睡着了。

詹米爬上床来时,我没有被吵醒,却在午后将尽时突然醒来,我确定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霍罗克斯!”我惊呼着,直挺挺从床上坐起。

“什么?”詹米从睡梦中被惊醒,倏地从床上跃起,手压着放在衣物上的短刀,蹲伏在地。他四处张望着,大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见他全身赤裸蹲伏在地,红发如羽毛般竖立,忍住笑道:“你就像一头被激怒的豪猪。”

他白我一眼站起来,把短刀放回摆着衣服的凳子上。“你就不能等我醒来再跟我说话吗?你以为在我耳边大叫‘哈啰’,把我从梦中吵醒,效果会比较好吗?”

“不是‘哈啰’,是霍罗克斯。我突然想起忘了问他的事。你找到他了吗?”

他坐到床上,头埋进手里,用力搓脸,好像要恢复血液循环。“噢,找到了,”他的声音从指缝中透出,“是的,我找到他了。”

从他的语调判断,那逃兵给的信息并不令人乐观。

“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我同情地问。詹米早就准备在必要时自己掏钱,甚至还要加上杜格尔和科拉姆提供的部分,万不得已时,连他父亲的戒指都得交出来。

他躺回我旁边,瞪着天花板:“不,他都说了。价钱也很合理。”

我用一只手肘撑起身子,俯看他的脸:“嗯,然后呢?是谁射杀了士官?”

他看着我,微微一笑,表情略严肃。“兰德尔。”他说,然后闭上眼睛。

“兰德尔?这是为什么?”我茫然。

“我不知道,或许我可以猜出来,但猜出来也没多大意义。该死,证明清白的希望全没了。”他仍闭着眼。

我得同意这是真的。我在他旁边躺下,盯着低矮的天花板上的黑色橡木横梁。“你能怎么办?去法国?或者……”一个念头闪过,“……可以去美国?你在新世界应该能过得不错。”

“横越大西洋?”他全身略微抖了一下,“不,不行,我不能去美国。”

“好,那怎么办?”我转头看着他。

他睁开一只眼,眼神已露出不耐烦:“我本想还可以睡一个小时,但显然不可以。”他坐起身来,靠着墙壁。我就寝前太累了,没有拉掉床套,现在他膝盖旁边的被子上有个可疑的黑点。他说话的时候,我则小心地盯着那个黑点。

“你说得对,我们可以去法国。”他同意道。我吓一跳,一度竟忘了现在他所做的任何决定都包括我在内。

他随手抓抓大腿,说:“但那里没什么我能做的事。我只能从军,但那种生活不适合你。或者可以去罗马,加入詹姆斯一世的阵营。这有可能成功,那阵营里有几个弗雷泽家的亲戚,他们会帮我。我不太喜欢政治,更不喜欢王子,不过,那的确是一条出路。只是,我想先在苏格兰洗刷罪名。在这种情况下,我最糟会变成弗雷泽领地上的一个小佃农,最好则可能回到拉里堡。”此时,他脸色一沉,我知道他想起了姐姐。他轻声说:“若只有我自己一人,我是不会回去的,但现在不再只有我自己了。”他低头看我,微微笑着,手轻轻抚过我的头发,“有时我会忘了,现在我有你,外乡人。”

我心里觉得非常不舒服。事实上,我觉得自己像个叛徒。他所做的计划将会完全改变他的人生,但他在乎的却是我的舒适和安全。至于我,却一直想尽办法彻底摆脱他,而且把他扯入险境。虽然我不是故意的,但结果就是这样。即便是现在,我都还在想着应该努力劝他别去法国,因为那会使我远离自己的目标:巨石阵。

“不过,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留在苏格兰呢?”我别过头去,死命盯着被子上的那个黑点。我想那个黑点应该已经不在了,但我不确定。

詹米的手移到我头发下,开始随意抚摸我的后颈。“欸,可能有。所以杜格尔等着我赶上来,他得到了一些消息。”他若有所思地说。

“真的吗?什么消息?”我又转头抬眼看他。这一转使我的耳朵靠向他的手指,于是他开始轻轻抚摸我的耳垂。我不禁弯起颈子,像猫一样呼噜呼噜。不过,我压下那股冲动,我得继续听他的计划。

“是科拉姆派来的信差,他没料到会在这里碰上我们,在路上和杜格尔意外巧遇了。杜格尔要立刻回理士城堡,让奈德·高恩去处理剩下的租金。杜格尔得到指示,要我们跟他一起走。”

“回理士城堡?”那里虽然不是法国,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为什么?”

“有个人即将来访,是曾和科拉姆有生意往来的英国贵族。他权力很大,或许他会帮我的忙。我虽被控谋杀,却未受审或定刑,他或许可以把案子撤掉,或者打点一下,让我得到赦免。”他苦笑,“赦免我没犯过的罪,有点违背我的意愿,不过总比绞刑好。”

“是啊,没错。”那个黑点动了。我眯起眼睛,努力要看清楚。“是哪个英国贵族?”

“桑德林汉姆公爵。”

我惊呼一声,跳了起来。

“怎么了,外乡人?”詹米警觉地问。

我颤抖地指着那个黑点,它正抬起脚来,缓慢而坚定地前进。“那是什么?”我说。

他看了一眼,轻松地用指尖一弹:“噢,那个啊?不过是只臭虫,外乡人。没什么好……”

他的话还没讲完,我就冲下床。听见“臭虫”二字,我立刻钻出被子,紧紧贴墙站着,尽可能远离床铺,现在床在我眼里等同于害虫的温床。

詹米激赏地看着我。“被激怒的豪猪,是吗?”他问道,并且偏着头,好奇地审视我,“嗯……”他一手摸过自己的头顶,抚平头发,“至少,确实被激怒了。你清醒的时候,就是个剑拔弩张的丫头,这是肯定的。”他朝我翻过身来,伸出一只手,“过来吧,小家伙儿。日落前我们不会离开,要是我们不打算睡觉……”

最后,我们又睡了,平静地交缠在地上,睡在由我的斗篷和詹米的苏格兰裙铺成的床上。虽然很硬,但没有虫。

***

还好我们把握机会好好睡了一觉。杜格尔为了赶在桑德林汉姆公爵前抵达理士城堡,全程疾驰,十分累人。没了马车,即便路面颠簸,我们的行进速度也很快。杜格尔一直催赶,沿途只能停下来稍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