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在路上 第二十三章 回理士城堡(第2/6页)

我们再度穿越理士城堡的大门时,几乎和第一次抵达时一样狼狈,而且也绝对一样疲惫。

我在庭院中下马,及时踩上马镫才没跌倒。詹米接住我的手肘,发现我站不稳,便一把抱住我,带我穿越拱道,把马留给仆人和马夫。

“你饿了吗,外乡人?”他在走廊停下来问。厨房和通往卧室的楼梯在相反的方向。我呻吟一声,努力睁开双眼。我的确饿了,但我知道如果先用餐再睡觉,我的脸一定会掉进汤里。

传来一阵骚动,我无力地睁开眼,菲茨太太的庞大身躯从旁边怀疑地逼近。“咦,这可怜的孩子怎么了?发生什么意外了吗?”她质问詹米。

“没有,只是嫁给我了。如果这叫意外,倒也是没错。”他往旁边移动,试图穿越渐渐群聚而来的人。厨房女佣、仆人、厨师、园丁、士兵和城堡里的各样居民,都被菲茨太太探询的声音吸引过来。

詹米决定从右边挤出去,朝楼梯前进,同时断断续续回答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疑问。我在他怀中眨着眼,像猫头鹰一样只能盯着前方,除了向周围的人点头致意外,做不了别的,那些脸孔大多友善而好奇。

我们在走廊上转过一个弯,我看到一张脸,比其他人友善太多,是莱里,她听见詹米的声音,脸都亮了起来。但当她看见他怀中的人时,眼睛睁得老大,花蕾般的小嘴也不得体地张了开来。

不过,没时间让她发问,围着我们的喧闹突然停止,詹米也停下脚步。我抬起头,科拉姆那惊讶的脸出现在与我的脸相同的水平线上。

“怎么……”他开口问。

菲茨太太愉快地说:“他们结婚了。多棒的事啊!你可以好好祝福他们,先生,我去准备房间。”她转身努力走向楼梯,在人群中留下一道鸿沟,从鸿沟这头看过去,我见到莱里惨白的脸。

科拉姆和詹米正在对话,彼此快速地一问一答。我逐渐清醒,但是距完全清醒还有一段距离。

“嗯……”科拉姆以不完全认同的语气说着,“结了就结了。我得和杜格尔,以及奈德·高恩谈谈,会有些法律上的事务要处理。根据你母亲嫁妆合约里的条文,你结婚时有些东西要给你。”

我感觉詹米微微直了身体。“既然你说了,那我就相信是当真的。”他若无其事地说,“其中一项要归我的东西,就是麦肯锡领地一部分的季度租金。杜格尔已经把他目前收到的租金带回来了。可以请你告诉他,算账时把我的那份拨出来吗?现在,不好意思,舅舅,我妻子累了。”然后他把我抱得更高,转身走向楼梯。

***

我的脚步依然不稳,蹒跚地穿过房间,心怀感激地倒进四柱带篷的大床里。显然是因为我们还在新婚,才得以享用这张大床。床又软又诱人,而且很干净,感谢菲茨太太总是这么细心。我想着是否应该先洗把脸,然后再屈从于睡觉的渴望。

我刚决定要起来放个响屁,好好轻松一下,就看见詹米不仅洗好了脸和手,还从头到脚打点好了,正要往门外去。

“你不睡吗?”我喊道。我以为,就算他没像我一样因骑马而酸痛僵硬,至少也跟我一样累。

“等一下再睡,外乡人。我得先去处理一点小事。”他出去了,我瞪着那扇橡木门,心底涌起一阵不快。我想起莱里听见詹米的声音时脸上那欢喜期盼的神情,以及看见我在他怀中时,立刻转为愤怒和惊吓的那一幕。我又想起他看见她时关节突然一僵,真希望当时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我认为他尚未休息就梳洗整齐、离开房间,很可能是去找那女孩,告知她结婚的消息。要是我当时能看到他的表情,至少可以大概猜出他想对她说什么。

我太专注于过去一个月的事件,完全忘记了这个女孩,也忘了她对詹米的意义,以及詹米对她的意义。我们突然结婚的时候,我的确曾想到她,但从詹米当时的态度来看,她似乎并不构成什么问题。

不过,当然,要是她父亲不让她嫁给通缉犯,而詹米又需要一个妻子,以便收取麦肯锡土地的那份租金……嗯,那么,谁当妻子都一样。这种情况下,他当然会选择娶得到的人。我想我现在对詹米的认识也够充分了,可以明白他心里对现实的考虑很深,而对一个历经好几年流亡生活的人来说,现实非常重要。我想,他不会为了玫瑰花瓣般的脸颊和流金般的秀发,让做出的决定受到情感和魅力的左右。但这并不表示情感和魅力不存在。

情感和魅力是存在的,毕竟,我见到了凹室里的那个画面,詹米抱着那个女孩,热烈地吻她。我回想起他的声音:我之前抱过女人……我心脏狂跳、呼吸急促……

我发现自己拳头紧握,绿黄相间的被子隆起一块。我松开手,抚平裙摆,这时才发现裙子有多脏。连骑了两天的马,途中没有休息或梳洗,裙子上满是尘土。

我起身走向水盆,渐渐忘记疲惫。我有点惊讶地发现,我很不喜欢詹米亲吻莱里的这段记忆。我也记得他对这件事的说法:与其欲火中烧,倒不如结婚为妙,嗯,那时欲火烧得蛮旺的。

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要烧起来,想起詹米吻我时的感觉,我脸红得厉害。烧了起来,真的。我把水拍到脸上,溅出水花,试着驱走这种感觉。我坚定地提醒自己,我不能要求詹米对我付出感情。我跟他结婚,是不得不然。而他娶我,也有他的理由,其中之一便是他坦承过的愿望:改变他的处子状态。另一个原因,显然是他只有娶妻才能获得那份收入,而他又不能诱使同族女子嫁给他。比起第一个理由,这理由让人更不舒服。

现在我已经完全清醒了。我慢慢换下脏污的旅行装扮,换上干净衣服,跟水盆水罐一样,衣服也是菲茨太太手下的人准备的。从詹米突然对科拉姆宣布接收租金到我们上楼,她如何利用这短短的时间布置出这一间新房,实在是陈年谜团。我暗自想,菲茨太太如果经营华尔道夫酒店或伦敦丽兹酒店,一定也能轻松胜任。

想到这里,比起过去几天的劳累,我突然更觉得孤单。我在这里做什么?这个问题我问过自己千百遍。这个陌生的地方,无法触及一切我所熟悉的事物,无法碰触我的家、我的丈夫和我的朋友,我就这样孤身游荡在蛮荒之中?过去两周和詹米在一起,我开始感到安全,甚至偶尔觉得幸福。但现在我发现,安全或许是真的,幸福却可能只是幻觉。

他会负起他所认为的责任,继续保护我,不让我受到任何伤害,这点我不怀疑。不过回到这里,离开乡野山丘和漫天尘土的道路,离开肮脏的旅店和芬芳的稻草堆,离开这些远离尘世、如梦似幻的生活,他必定会感受到旧事物对他的吸引,正如我所感到的。结婚这一个月来,我们变得非常亲密,但这份亲密感在过去几天紧绷的气氛里已经出现裂痕,而我也觉得回归理士城堡的现实生活,有可能让亲密感彻底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