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我们惊叹地站在大教堂的台阶上,放眼望去,仿佛整座城市都着火了。天空是一幅橙色火焰的全景画,亮度足够阅读。我们之前追逐鸽子的广场成了鹅卵石里冒着烟的坑洞。警报器继续鸣响,它的高音与炸弹不间断的低音形成对位和声,它们的音调如此阴森,听起来像是人的声音,好似伦敦城里每一个灵魂都被带到了屋顶,在那里大声喊出它们共同的绝望。然后,惊叹被恐惧和紧迫的自卫本能替代,我们冲下布满碎片的台阶,跑到街道上——越过损毁的广场,绕过一辆双层巴士,它看起来就像被巨人的拳头砸变形了——跑向哪里我不知道,也不在乎,只要能远离那个分分秒秒都在我体内变得越来越强烈、越来越不舒服的“感觉”就好。

盲兄弟用舌头发着咔嗒声,我拉起他们的手把他们拽在身边,回头看了看“隔空取物”女孩儿。我想过让她放鸽子走,这样我们就可以跟着它,但现在“空心鬼”正追赶我们,找到雷恩女士又有什么用?我们可能刚到她门口就被屠杀了,还会让她有生命危险。不,我们得先甩掉幽灵,或者最好,杀了它们。

一个戴着金属帽子的男人把头伸出一道门大喊:“我劝你们躲一下!”然后缩了回去。

当然,我想,但去哪儿呢?也许我们可以藏在周围的废墟和混乱中,到处都是噪音和干扰,这样“空心鬼”路过时就不会注意到我们。可我们还是离它们太近了,足迹太新鲜。我告诫朋友们,无论如何都不要使用他们的能力,艾玛和我带他们走之字形穿过街道,但愿这能给跟踪我们增加点难度。

我仍能感觉到它们正在朝我们逼近,现在出了教堂,到了户外,摇摇晃晃地跟在我们后面,除了我没人看得见。我好奇,在这么黑的地方,是不是甚至连我也看不到它们:一座影子城市中的影子生物。

我们一直跑,直跑到我喘不过气来,奥莉弗跟不上队伍,布朗温不得不把她抱进怀里。我们跑过长长的街区,街区两旁尽是漆黑一片的窗户,就像没有眼皮的眼睛盯着我们;我们跑过一座遭到轰炸的图书馆,落灰和烧着的纸漫天飞舞;我们穿过一片被炸毁的公墓,早已被遗忘的伦敦人被挖了出来抛进树林,穿着腐烂的礼服露齿而笑;一只点缀着花饰的秋千嵌进满是坑洞的操场。恐怖的景象层不出穷,不可思议,轰炸机时不时投下照明弹,好像上千台相机的闪光灯,发出纯净而耀眼的白光,把一切点亮。仿佛在说:看哪,看我们干的好事。

噩梦照进了现实,无所不在,就像“空心鬼”本身一样。

别看别看别看……

我羡慕盲兄弟,幸运地航行于看不到细节的地形中,世界不过是一幅线框图。我一度好奇,他们的梦是什么样子的——或者他们究竟做不做梦呢。

艾玛和我并排慢跑,落满粉尘的波浪卷发在她身后飘荡。“大家都筋疲力尽了,”她说,“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说得没错:就连我们当中体力最好的人现在都萎靡不振,不久“空心鬼”就会赶上来,我们将不得不在街道中央面对它们,势必血流成河。我们必须得找到藏身之处。

我把大家引向一排房子——每所房子都漆黑一片,每盏门廊灯都关着,每扇窗户都暗不透光——因为相比于黑暗中模糊不清的房子,轰炸机的飞行员更愿意把明亮的房子作为攻击目标。空房子对我们来说是最安全的,但像这样漆黑一片,没办法辨别哪些房子有人,哪些没人,我们不得不随机挑选一所。

我拦住了大家的去路。

“你在干吗?”艾玛边说边喘着粗气,“你疯了吗?”

“也许吧。”说完我抓住贺瑞斯,把一只手挥向那排房子,“选一个。”

“什么?”他说,“为什么是我?”

“因为在乱猜这件事上我相信你多过我自己。”

“但我从来没梦到过这个!”他抗议道。

“也许你梦到过,不记得了,”我说,“选。”

意识到躲不过,他用力咽了咽口水,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睁开,指着我们身后的一所房子说:“那个。”

“为什么是那个?”我问。

“因为你让我选!”贺瑞斯生气地说。

不得不那么做了。

前门是锁着的。不成问题:布朗温把门把手拧下来扔进街道,门嘎吱一声自己开了。我们排着队走进一间黑暗的门厅,门厅里摆放着家庭照片,照片上的脸难以辨认。布朗温关上门,在门厅里找了一张桌子挡在门口。

“谁在那儿?”一个声音从房子深处传来。

该死!这里有人。“你应该选一所空房子的。”我对贺瑞斯说。

“我要狠狠地揍你。”贺瑞斯咕哝道。

没时间换房子了,不管谁在这里,我们都不得不向他们自我介绍,但愿他们友好相待。

“谁在那儿!”那个声音盘问道。

“我们不是小偷,也不是德国人,绝无恶意!”艾玛说,“只是来这里躲一下!”

没有回应。

“留在这儿。”艾玛对其他人说,然后她拉上我跟在她身后沿着门厅走去。“我们来打个招呼!”她友好地大声喊道,“不要开枪打我们,求你了!”

我们走到门厅的尽头,绕过一个拐角,那里有一个女孩儿站在门口。她一只手拎着一盏灯芯朝下的提灯,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开信刀,冷酷的黑眼睛紧张地在艾玛和我之间来回看着。“这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她说,“这所房子已经被洗劫一空了。”

“我说了我们不是小偷!”艾玛生气地说。

“我说了让你们离开。如果你们不走,我就尖叫,然后……然后我爸爸会带着他的……枪啊之类的跑过来!”

女孩儿看起来既幼稚又像个早熟的小大人:她留着短波波头,穿着一条小女孩儿的裙子,裙子正面点缀着一竖排白色的大扣子,但她冷酷的表情里有什么东西让她在十二三岁的年纪显得更加年长和厌世。

“请不要尖叫。”我说,我担心的不是她父亲——那很可能是虚构出来的,我担心的是其他东西可能会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