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诺伯蒂是怎么来到坟场的(第5/5页)

一匹高大的灰马[2]缓缓走上山坡。未看到它前,嗒嗒的马蹄声早已传来,夹杂着它一路走来的动静。它穿过矮树林和灌木丛,踏过长满荆棘、常春藤和金雀花的小山坡。这是一匹夏尔马,高达一米九,兴许还不止,完全能载着一位全副武装的骑士冲锋陷阵,可它光秃秃的背上却骑着一个女人。女人从头到脚一身灰,身着仿佛由陈年蛛丝编织而成的长裙和披肩。

她的脸色平静而安详。

他们认识她,坟场的居民们都认识她。在生命告终之时,每个人都会见到这名骑着灰马的女子,从此再也不会忘记。

灰马在方尖碑边停下。东方天空渐渐发亮,黎明前珍珠般的微光让坟场的居民很不舒服,让他们想回到舒适的家中。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人动身。他们望着灰马女子,半是兴奋,半是恐惧。死人通常不迷信,但此刻他们注视女子的样子正如同注视圣鸦群的古罗马占卜师,想借此寻得智慧,觅得线索。

她开口说话了。

“死者也要乐善好施。”清脆悦耳的声音如同一百个小银铃一齐奏响,说完她微微一笑。

那匹刚扯起一丛浓密的草、心满意足地大口咀嚼的夏尔马停了下来。女子摸了摸马脖子。灰马掉转身,嗒嗒嗒地迈了几大步,从山坡上腾空而起,缓步跃过天穹。雷鸣般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化作远方蓄势待发的隆隆雷响。不一会儿,它就消失在了视野之外。

至少,当晚亲身经历的坟场居民是这么描述的。争论就此告终,连个举手表决也没有就下了定论:那个叫诺伯蒂·欧文斯的孩子有权在坟场里自由行动。

屠杀之母和准男爵约西亚·沃辛顿陪同欧文斯先生来到老教堂的地下室,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欧文斯太太。

欧文斯太太似乎对这个奇迹毫不惊讶。“这就对了。”她说,“有些人一点儿都不懂情理。但她懂,她当然懂。”

这天早晨雷声隆隆,天色灰暗,太阳还未升起,孩子正在欧文斯太太精致的小坟墓里酣睡。(欧文斯先生死前是当地家具木匠协会的会长,木匠们希望他带着荣耀入土。)

日出之前,赛拉斯完成了最后一件事。他发现了山坡上那座高房子,检查了屋里的三具尸体,研究了刀口的形状,直到满意为止。他走出房子,步入黎明前的黑暗,为一些糟糕的可能性而心烦意乱。他回到坟场,上到教堂尖顶,一边睡觉,一边等待白昼过去,黑夜降临。

在山脚下的小城镇,杰克之一越想越生气。这一夜他期盼已久,几个月,乃至数年的准备都在此一举。昨夜的任务开展得那么顺利——三个人连喊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干掉了。然后……

然后发生的事就完全脱离了掌控,让他抓狂。明明那孩子只可能下山,他为什么还要上山?等他从山上赶到山下,痕迹早已淡去。一定有人先找到了孩子,带走他并藏了起来。没有别的解释。

一声炸雷响在天边,震耳欲聋,如同炮弹出膛,紧接着大雨倾泻而下。杰克之一有条不紊地思索下一步计划——他得去跟镇上的几个人打声招呼,那几个人是他在镇上的眼线。

不必告诉组织他失手了。

早晨的雨如泪珠般洒下,杰克之一在一家店的屋檐下踱步,告诉自己:你没有失败,还有好几年呢,你有充裕的时间来了结这个未完成的任务,剪断最后一根线。

警笛响了起来,来了一辆警车,又来了辆救护车,接着一辆警笛高鸣但没有标记的警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向山上驶去。杰克之一只好拉高衣领,低下头,步入早晨的雨幕。他的刀放在口袋里的刀鞘中,安全而干燥,免受雨淋之苦。

[1] 诺伯蒂为Nobody的音译。上文欧文斯太太说“他长得不像任何人,只像他自己”(He looks like nobody but himself),因此赛拉斯为他取了这个名字。——译注(本书中注释如无特别说明,均为译注。)

[2] “灰马”这一说法出自《新约·启示录》。白马象征纯洁和胜利;红马象征流血和战争;黑马象征灾难;灰马象征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