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选帝赛 第四十一章 拉娅

囚室房门打开时,我马上就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决心逃到外面的走廊里去,但房间里的寒气渗透了我的骨骼。我四肢沉重,有人用一只手轻易就把我拦腰截住了。

“安古僧把门封死了。”那只手放开了我,“你这样只会让自己受伤而已。”

我的蒙眼布被扯开,一名假面人站在我面前。我马上就认出了他,维图里乌斯。他解开我的双手,把我嘴里的布团扯掉,手指触到了我的手腕和颈部。有一瞬间,我觉得难以理解。他救过我那么多次,难道就是为了现在审问我吗?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心里那个幼稚的部分,还指望他不至于如此糟糕。不一定是好人,只要别太邪恶就好。其实你早就知道,拉娅。一个声音责备我说,你早知道他只是在玩一个变态游戏而已。

维图里乌斯尴尬地揉他的脖子,我这才发现,他的皮甲上沾满血污和泥点。他浑身到处是瘀青和划伤,紧身衣特别脏,几乎破成了碎布条。他低头看着我,很短的时间内,眼里怒气冲冲,但随后就冷静下来,变成了另外一种表情——是震惊吗,还是难过?

“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我的声音又高又尖,而且咬着牙说话。学学你妈妈,不要露出恐惧。我一只手握着臂环。“我没做过任何坏事。所以,不管你怎么折磨我,都不会有任何结果。”

维图里乌斯干咳了一下:“这并不是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死死站定在石板地面上,细细打量我,就像我是一个难解的谜题。

我很凶地瞪着他:“要不是为了审问我,那个——那个红眼睛怪物为什么要把我带进这间牢房呢?”

“红眼睛怪物,”他点头,“描述得不错。”他朝房间周围看看,就像头回来这里似的。“其实,这间并不是牢房,而是我住的房间。”

我看看那狭小的单人床、破椅子、冰冷的壁炉、丑陋的黑色写字台,还有墙上的铁钩——我觉得,应该是折磨人用的吧。这个房间的确比我的大一点儿,却一样穷酸:“我为什么在你房间里?”

假面人去了写字台,在里面翻捡。我紧张起来,那里面有什么?

“你是一份奖品,”他说,“我赢得选帝赛第三轮的奖品。”

“奖品?”我问,“我一个大活人,当什么——”

我突然明白过来了,连连摇头,就像这样能改变什么似的。我现在惊恐地发现自己衣服扯破得太多,皮肤多处暴露,只好试着用残缺的衣服遮羞。我向后退开,一直贴到冰冷、粗糙的石墙上。我只能避开这么远了,可这点儿距离显然不够。我见过维图里乌斯战斗,他速度太快,个头太大,身体太强壮。

“我不会伤害你的。”他从写字台前转过身,眼里带着一种古怪的同情看着我。“我不是那种人。”他拿出一件干净的黑斗篷,“这个拿去,今天太冷了。”

我看着那件斗篷。我当时确实觉得冷,从几小时前安古僧把我丢在这儿开始,就一直觉得冷。但我不能接受维图里乌斯的恩惠,他肯定有所图谋。一定错不了的。要不然我为什么会被选作他的奖品?过了一会儿,他把斗篷放在床沿上。我能闻到他身上的雨水味,还有另一种更黑暗的气息——死亡。

他默不作声地点燃了壁炉里的火,两只手都在发抖。

“你在发抖。”我说。

“因为我也冷。”

木片燃烧起来,他耐心地给火堆添柴,一心只想做好这件小事。他背后别着两把弯刀,离我仅有几英尺。我要是动作够快,就能抢过来一把。

动手!就现在,趁他走神儿的时候!我向前探身,正准备扑上去的时候,他却转过身来。我连忙收手,尴尬地左摇右晃。

“你还是拿这个吧。”维图里乌斯从靴筒里取出一把匕首,丢给我,回头继续照管炉火。“这个至少还干净。”

温热的匕首柄握在手里,让我安心多了,我用拇指试了试刃口,很锋利。我后退到墙边,警惕地看着他。

炉火渐渐驱散了房间里的寒气。等炉火旺起来,维图里乌斯解下自己那对弯刀,把它们靠在墙边,我伸手就能拿到。

“我要到那里面去。”他点头向房间一角关着的门示意,我觉得那应该是通往某一间刑讯室的。“你也知道,斗篷不会咬人。天亮之前你都无法离开此地,所以,还是让自己舒服点儿比较好。”

他打开那扇门,走进里面的浴室。片刻之后,传来水倒进浴桶里的声音。

火焰烘烤下,我裙子上的丝绸腾起白烟。我一面小心留意浴室门,一面汲取那份温暖,然后我打量了下维图里乌斯的斗篷。我的裙摆从大腿那里就被扯破了,衬衣袖子也仅剩下几根线连着,紧身胸衣的蕾丝边同样被扯破,身体暴露太多。我不安地看着浴室门,他很快就会洗完了。

最终,我还是拿起那件斗篷披上。它是某种厚实又细密的料子做成的,摸起来出乎意料的松软。我认出了它的气味——他的体味——像香料和雨水。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鼻子转向一边。因为此时门响了,维图里乌斯手拿他血淋淋的皮甲和武器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他洗掉了满身污泥,还换了一件干净的紧身衣。

“你这样站一晚上肯定会累。”他说,“你可以选择坐在床上,或者椅子上。”见我不动弹,他叹了口气,“你不相信我——这我已经看出来了。不过我如果想要伤害你,早就出手了。拜托你,坐下行吗?”

“我要拿着这把小刀。”

“你还可以拿把弯刀。我有一大堆以后都不想再看一眼的武器,你全拿走都行。”

维图里乌斯坐在椅子上,开始擦他的短靴。我直挺挺地坐在他的床上,随时准备着在必要的时候举刀自卫。他距离太近,伸手就能碰到。

很长时间,他什么都没有说,动作沉重又疲惫。在他面具的阴影下面,整个嘴巴的轮廓显得很凶,下巴的线条极其倔强。但我还记得仲夏节庆典上的那个他。那是一张俊俏的面庞,就连面具也无法完全掩盖这一点。他身上也有黑崖学院的钻石形文身,只是颈后一团模糊的黑色影子。面具的金属接触他皮肤的位置,连文身都变成了银色。

他抬头,像是注意到了我注视他的目光,然后迅速移开视线。但在此之前,我已经看到了他眼圈泛红。

我紧握匕首的手放松下来。什么事能让一名假面人,一名选帝生心烦意乱?甚至泫然欲泪?

“你跟我说过的,在学者保留区里的生活,”他说,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你和外祖父母还有兄长在一起的生活。那都是真的,曾经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