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乘着自己造的船(第3/4页)

九月转身离开。她的双脚重得要命。她扭转大门上的喇叭锁,听着林中门锁呼呼转开的声音。当她打开大门,门外不再是冬日林景,却是条长长的海岸和一片明亮的大海。吉立鸟在头上呼叫着,争夺鱼肉块。潮流与她抵达精灵国度时恰好相反,正卷着白沫退离银色海滩。这儿,沙子是形形色色的银币、银王冠、银权杖和银条,还有银丝冠冕、镶了珍珠的长项链、闪耀的玻璃吊灯。紫绿相间的海——阴险海,她想起来——朝岸边拍着巨浪。

“地图,”地图先生说,“如果不能把你带到你想去的地方,那还能是什么?”

“那把剑,”九月悄声说,她满眼映着海水,“在我之前,是谁拥有它?”

“我以为你知道。是我所效忠的锦葵女王。”

“那,当她拥有它的时候,它是什么样子?”

地图先生歪着头,喝完杯里最后一口白兰地。

“一根针。”他轻声说。

九月踏出小屋,迈步走向银色海滩。

九月看见地图先生所说的海流了,就在离岸不远的地方流动,在紫色海浪之间形成一股更深的紫色,又急又冷又深。她看得见——但她只不过是九月,没办法一路游泳绕精灵国度一周。空荡荡的狭长海滩延伸得很远,举目所及,连艘可让她乘坐的破船或木筏都没有。她走了这么远,就只因为少了条船,她的朋友就得在天晓得有多么阴暗的地方受苦?尤其是星期六,他是那么害怕密闭空间和陷阱。还有艾尔!贴心、巨大的艾尔!至少,“监狱”(Gaol,也作Jail)是G开头——还是J?她不怎么确定。他们会把她的翼龙关在多可怕的牢笼里?

她不能任他们待在那里,等着女爵哪天心情不好找个借口把他们处理掉。她不认为他们会在冬之原野中接到什么好官职。她得思考,而且要快。

九月迈入遍地银器的海滩,努力从中搜寻真正的木头,或任何能漂浮的材料。但是,她突然想起,在国度另一边的海岸,这些曾经全都是木头!木头、花朵、栗子和橡子!这些都不是真的金银珠宝!人狼说那是精灵黄金!就像故事中那样,当你用灵魂去换了一箱珍珠,却发现只是一箱泥巴和木棍!九月在银器堆中翻找,抓出一根巨大的银杖,顶端镶有蓝宝石,很像她之前用掉的那根权杖,只是这根银杖是做给巨人用的。她把银杖拖向海边,试验性地推到海里。

它漂着,快活地随着波浪起伏。

九月胜利地欢呼起来,回头又找了几根长短相仿的权杖,拖到海边,整齐排好。等她完成时,太阳已经爬得很高了,她全身是汗。可是,我该怎么把它们捆住呢?她突然泄了气。整个海滩上找不到银绳或银丝线,远处沙丘上的野草长得短,边缘锋利又毛茸茸的,总之行不通。但是我才刚找回好运,九月心想,我一定可以找到别的东西来替代。仿佛在回应她,九月的手触到一把银剪刀的把手。

好吧。如果非这么做不可,那就做吧。

她抓起一段头发。厚重的头发不再是红色,也不再一把一把地脱落。她并不想抽咽——一小截头发算什么?她还曾经整头掉光呢。但那是魔法,可以恢复,而这是剪刀,恢复不了。因此,当剪刀平滑地划断头发时,她还是哭了一下。只掉了一两滴眼泪,缓缓地滚下脸颊。不知为何她觉得会痛,尽管这样想很蠢。她把脸抹干净,把发绺编成许多股结实的细绳,然后把权杖捆成一艘十分经用的木筏。她把巫婆的汤匙插在木筏正中央权充桅杆。

“现在,便袍,真的真的很对不起!你一直是个很忠诚的朋友,可是接下来你恐怕会全身湿透,但是我必须请你原谅我这么做。”九月难过地用那条绿色的长腰带把汤匙固定好,然后用绿便袍堵住木筏上一条缝隙,以免海水渗上来。便袍一点也不介意,它先前也湿透过,而且它一点也不记恨。

最后,一艘木筏完成了。九月感到十分自豪,我们也以她为傲,当然是因为我从没造船造得这么快过,而且我敢说你们之中只有一两个想得出这样的妙计。现在她只缺帆了。九月想了好一会儿,想着香皂人碱液说过的话:“就算脱掉所有衣服,你仍然保有你的秘密,你的过去,还有你的真名。完全光溜溜说起来相当困难。要很努力才办得到。只是踏进澡盆而已,并不算光溜溜,不真的算。只能说是露出肌肤。而狐狸、熊也都有肌肤,如果它们不觉得难为情,我也不该觉得难为情。”

“嗯!我不羞耻!我的连衣裙,我的船帆!”九月大喊道,把身上的橘色连衣裙脱下来。她把袖子绑在桅杆顶,把裙缘绑在底端。风勤快地把帆吹鼓起来。她继续脱掉女爵那双可怕的鞋子,塞在权杖之间。她站着,刚剪短的头发往四面八方飘扬,全身赤裸,精神高昂。潮水涨高,她把木筏推向海里,一跃而上,差点把它翻过来。她抓起扳手当船舵用,好控制航向。她其实还不知道舵是什么,但她需要一样东西推动她,指引她,而手边只剩下这把扳手了。风吹着她的橘色小船帆,海流推着小船,很快她便在一阵微风下沿着海岸前行。她的皮肤刺痛,她在发抖,但她忍受得住。她咬紧牙关,任凭全身起鸡皮疙瘩。

我做到了!我靠自己办到了,没靠精灵、遗迹守护灵,甚至图书馆翼龙来告诉我该怎么做!当然,她宁愿图书馆翼龙来教她,当她的红色大船,让她乘坐。但是他不在这里,而她身处于一艘自己亲手打造的船上——用她自己的头发、汤匙、连衣裙以及她忠诚的便袍打造而成,它正静静地为她欢欣鼓舞,在海面上随着海浪起起伏伏,头顶上有吉立鸟尖叫、鸣唱。

这晚升起的月亮又弯又细。满天星辰闪烁扭动,许许多多九月叫不出名字的星座。有一个看起来像本书,她把它命名为“艾尔的父亲”;另一个看来像只花猫,两颗夺目的红星刚好是眼睛,她命名为“我的花豹”。还有一个看来像是暴风雨,在她望向它的时候,还不断有流星在其中闪烁,就像真的在下雨。

“那是‘星期六的家乡’。”九月低声对自己说。

夜风很温暖,九月躺在橘色船帆下,伸展着四肢,望着远方漆黑一片的海岸慢慢掠过。她没怎么考虑到粮食问题——真是傻女孩,经历了种种跟食物有关的麻烦,还是没学乖!在黑夜中,她从筏上解开七八股发绳,绑到扳手上,希望能抓条鱼当晚餐。但就连九月自己也没期望能成功。她对钓鱼有些概念,因为有一年夏天,妈妈和爷爷带她去池塘钓小鱼,不过他们总是帮她抛竿、在钓钩上装饵——啊,钓钩。这就麻烦了。还有鱼饵。不过她也无法可想,只好就这么把发绳垂进木筏边的海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