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夜】 文车妖妃(第5/8页)

市町遭到燃烧弹袭击,成了一片火海。全国人民死到临头才慌张、恐惧、哭泣。战火也袭击了医院。父母亲茫然地呆站着,看着遭炸弹击中、燃烧得轰然作响的建筑物,妹妹哭了。

——要烧掉吗?

——对啊。

总是窥视死亡深渊的我一点也不觉得恐怖,亦不感到悲伤。

——当然烧了才好呀。

——当然烧得一干二净才好呀。

我想。

仔细想来,我与父母、妹妹从那时候起就不太说话了。开战前后,我的家开始崩坏瓦解,如今已经完全分崩离析了。

医院在空袭之中受到严重的破坏。三栋建筑当中,有两栋已不堪使用,原本的驻院医师也几乎全部战死,废墟当中只剩下崩坏的家庭。成了空壳子的家庭,与墙壁、天花板同样坑坑洞洞的建筑物一起迎接败战之日。

我二十岁,妹妹十九岁。

战争刚结束时,医院提供遭空袭受伤的人们病床,所以一时还很热闹,我也在医院里帮忙看护。可笑的是,忙碌时的我总觉得自己很可靠,殊不知那只是错觉。那是个仅仅为了求生存就得耗上一切精力的年代,我没有空闲思考多余之事。

但是——半年过后,社会上的骚动逐渐平静下来,医院里的病人也一一离开,等到市街开始重新建设后,医院反而变得冷清了。

此时——千疮百孔的建筑里,终于只剩下千疮百孔的家庭。

败战之后又过了五年。

我今年二十五岁了。

医院的修缮工程尚未动工。

无人修补破碎的家庭,任凭时光流逝。

我们将目前这种状况视为理所当然,仿佛打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在这五年之间,我也曾以药剂师为目标用功读书,但因体力终究无法负荷而放弃了。我现在天天看闲书过日,过着逃避现实的生活。即便如此,也不会有人指责我。自从我不再是个女人的那时起,我也失去了家庭成员的资格。

妹妹今年夏天结婚了。

她的丈夫入赘我们家。

一名老实青年加入成为我们家的一员,原本就像是陌生人聚集而成的家庭,即使多加一名陌生人也没什么不同。我不知道他们相识、相恋,进而结婚的经过,没人肯告诉我。

我抬起了头。

为何我会来到这个房间?

因为只有这里还没崩坏吗?

因为只有这里还保持着过去的风貌吗?

照片中的我们一点也没有变。

过去的时光永远留存于相纸之中。

我总算理解父亲为何想摆着这张照片了,因为这张照片是我们这个家庭崩坏前的象征。

父亲那时或许敏锐地感受到家庭的轮廓即将逐渐崩溃、瓦解,所以才在完全崩坏前将这张照片摆饰在此吧。

胸口好闷。

空虚,好空虚啊。

抱着即将崩坏的预感过活,这是多么空虚的事啊。我现在总算理解——我所感觉到的与父亲同样感觉到的事情,那实在太空虚了,所以才会死命地抓住某些事物来稳固自己。我想父亲也是感觉如此,才会将照片装饰在这里吧。

——不对不对。

什么?哪里不对了?

声音从相框的方向传来。

相框的背后,隐约见到熟悉的和服花纹。

那里……有谁在那里?

——那才不是什么即将崩坏之前。

——这是那一天的照片嘛。

——看,你笑得多么开心。

——仿佛收到情书一般。

——才不是崩坏。

——而是你破坏的。

——是你破坏的呀。

——那女人在这里。

“别再说了!”

我大声叫喊,恢复清醒。

5

突然之间,灯光亮了。

我惊慌失措,全身僵直。

“什么,原来是大小姐。这么晚了不开电灯一个人在这里——我还以为是小偷呢。”

门打开了,内藤站在门口。

“真不像大小姐应有的行为。”

内藤用右手敲了敲摆饰照片的暖炉。

不行,那女人会——

“什、什么事,内藤?”

“问我什么事?这句话应该是我问才对吧?嘿嘿,穿这么薄的睡衣,很养眼喔。”

的确,我现在穿的衣服并不适合出现在他人面前。内藤露出下流的眼神仔细打量着我的身体,声音异常沙哑地说着,边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但是我仍旧注视着暖炉上的相框,视线直盯在相框上,身体仿佛冻僵,无法动弹。就在相框后面,刚才……

“大小姐,怎么怪怪的,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你才是,为什么这么晚了——”

“我跟品行高尚的您不同,是夜行动物,总是在深夜出来捕食猎物。”

内藤下流地歪着下唇笑了。他把脸凑近我身边,浑身散发出一股混杂着烟臭与酒臭、非常下流的气味。

我很讨厌这个男人。

内藤在我的家庭崩坏之始——战争开始后的第二年——也不知怎么攀上关系的,以实习医师的名义住进我们家。

他自称是我们家族的远亲,真是莫名其妙。但是这男人是母亲带回来的,说不定不是骗人的。战争即将结束时他被征召入伍,翌年复员归来。母亲原本似乎打算让他入赘,与妹妹结婚。只不过从来没人对我提过这些事,因此当中经纬我并不清楚。

但是——

不管经过几年,我依然无法喜欢这个低俗的男人。

内藤今年在医师的国家资格考中落榜,妹妹则趁着这个机会结婚了,但详细经过我也完全不了解。

在这之后,这男人的性格就很不稳定。

内藤说:

“我来到这里也快八年了,好像从来没机会跟大小姐独处呢。”

讨厌,我讨厌他的声音。

“我——不太舒服,头很痛。我在这里休息一下就回房间了,不劳你费心。”

“这可不好,我来帮您看看吧。我好歹也算个实习医生——”

内藤伸手触碰我的额头。

“别碰我!”

我使出浑身力气甩开他的手。

我的手背啪的一声,重重地打到他的手心。

内藤小声地叫痛,倒退一步。

“你干什么!”

“别碰我!不要再碰我了!”

我有股冲动想立刻消毒额头跟手背,我讨厌他的气味。

“大小姐呀大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以为我想对你做什么吗?别开玩笑了,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吗!我就这么污秽吗!”

“我——”

在我回答之前内藤站了起来。

“你……你的确是个大小姐,但是你的家又算什么?这个医院,你们一家人——你知道世人在背后是怎么说你们这一家子吗?表面上或许什么也不提,但知道的人就是知道,你的家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