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肆夜】鬼童(第3/7页)
“嗯……”
我没办法正常回话。
是因为一直没有说话的关系吧,或者是吸了太多灵魂渗出来的不洁空气?
“阿彻……登美枝姐,你妈……”
死了啊。
我知道。
“哎呀,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阿彻,你振作点啊。唉,我知道你很伤心,可是……”
我不伤心。
因为我不是人。
喂,你要振作起来啊——熊田嫂说。
“哦……”
我只能这么应。
“什么哦……不,说得也是呢。你们母子相依为命,那种痛,我再了解不过了,可是不能让你妈就这个样子啊。喂,你妈过世啦,你看。”
我知道。用不着别人说。
看就知道了,都黑掉了。灵魂都飘散出这么多,而且死亡的味道这么浓。
“我知道你不愿意承认,可是就算你一直呆坐在这儿,你妈也不会活过来啊。得快点叫人来才行。阿彻,振作啊!”
熊田嫂这回摇晃我。
摇也没用。光是摇晃我这个冷却凝固的铅块,不会有任何影响。况且,你的声音传不进我的内侧。
“阿彻!”
双眼充血。
鼻翼翕张。
甚至噙着泪。
熊田嫂惊慌失措。动摇的是她,她想把她的动摇推到我身上。
但是,我这个铅块无动于衷。
真是无可救药。
“要……”
要怎么办才好?我说。
“怎么办,是啊……不,等一下……”
熊田嫂再一次推了推母亲,然后整张脸皱成一团,用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什么后,紧紧地抱住我,号啕大哭起来。
原来如此。
只要这样做就好了吗?但我没办法做得这么好。
“你也是——不,登美枝姐也是,怎么会这样呢?神明佛祖为什么要抛下你们呢?为什么要这样待你们呢?”
那么努力打拼,接下来才正要享福的啊。
——接下来。
是这样吗?
我不太清楚。
她以为接下来会有多大的不同呢?只有晴天或阴天或雨天这点程度的不同。不,没有不同,都是一样的。
证据就是——
母亲都死了,天地也没有翻转。天空的颜色,街市的模样,还不是一模一样吗?我也没有任何改变,没有丝毫变化。
只有熊田嫂一个人狼狈周章。
熊田嫂离开我,不停掉泪,然后反省似的重新跪坐好,对着母亲的尸体双手合十。
——这样啊。
说得也是,死人都讳称“佛”,所以应该要像这样膜拜吧。但是魂魄都消散了这么多,这种尸体到底有什么好拜的?
这部分我实在无法理解。
这不就只是一团再也不会动弹的肉、骨头和毛发吗?
如果说膜拜生前的母亲,我还可以理解,但尸体就是尸体。都快烂了。
我想着这种事。熊田嫂对着母亲的尸体拜了一阵,用手背抹去眼泪,然后重新转向我。
“彻也,我知道你六神无主,可是你一定要坚强起来。如果你不在这时候好好撑着,登美枝姐在天之灵也难以瞑目的。因为全为了你这个儿子,登美枝姐才会那样粉身碎骨地拼命工作,你懂吗?”
这我知道。
“听好了,你待在这里,千万别动傻念头哦,知道了吗?”
什么叫傻念头?
反倒是如果能够变得痴傻,我还真想试试看。因为我实在是太没有变化了。
“喂,你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我说。
“我现在……就去叫佐藤医生来。可是已经没有呼吸了,还是该先叫警察?不……唔,等一下,说得也是。啊,应该先叫邻居呢。”
“叫……邻居?”
这跟邻居有什么关系?
啊,因为臭味可能会传到那里吗?
隔壁家的死人灵魂飘进家里来,果然还是会造成麻烦吧。
“傻瓜,当然要先叫邻居。这种时候,第一个就该通知左邻右舍啊。不都是这样的吗?马上就会有人来了。你要好好的啊。”
好好的……好好的做什么?
熊田嫂再一次用手背抹脸,猛地站起来,拍了几下我的肩,再次悲伤地看母亲,然后快步往玄关走去。
啊,这才是一般的反应吧,我想。
确定母亲过世以后,好几个小时过去了,但我什么也没做。而熊田嫂来访之后短短几分钟,她惊讶、悲伤,然后鼓励我,接着行动。我不懂什么叫正常,也无从判断,不过熊田嫂的应对一定才算正常吧。
就像熊田嫂说的,很快就有人来了。
是右边人家的古贺太太,还有左边人家的石村爷。
这两个人我都很不会应付。
“江、江藤……”
石村家的隐居老爷不知为何,这么说着走进家里来。他是要说江藤怎样了?江藤登美枝死在这里,江藤彻也坐在尸体前,而这些他应该早就听熊田嫂说了。
“啊,登美枝太太……”
古贺太太停在玄关口,用类似手帕的东西按着眼角。我暗自佩服着:大家果然都是这种反应。
石村爷进了客厅,看也不看我一眼,站在母亲的尸首前,站着打量了一下母亲后,在枕边跪坐下来,一样双手合十。然后他无视我,转向玄关的古贺太太说:
“过世了,要怎么办?医生过来之前,不要动比较好吗?”
“可是……”
古贺太太只说了这两个字。
石村爷总算注意到我,“噢,彻也老弟。”
“是。”
“要怎么办?不,问你这种问题或许太残酷了,不过你妈好像过世了。”
“哦……”
为什么这些人净说些明摆在眼前的事实呢?
要摆成守灵的姿势吗?石村爷问。
“守灵的姿势?”
“呃,哦,就是让她重新躺好。”
“石村爷,再等一下吧。”
古贺太太带着哭腔说。
“要等吗?”
“至少先等医生确认过……而且彻也也还……”
“哎,是啊。可是看这样子,过世之后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你都没发现吗?”
不。
我当然知道。
看就知道了。
“你……是不想承认母亲已经过世了吧。不,别怪我不近人情,但你不能这么幼稚啊。你也不是十来岁的小娃儿了,已经老大不小了。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这么没担当?你得面对现实啊,要不然……”
“石村爷,那种话也不必偏挑这时候说吧?这可是在死者面前啊。彻也,你妈刚刚才咽气的啊。”
“所以我才要说啊。而且我说过了,人不是刚死的。”
“我说是刚死的,就是刚死的。”
“不管怎么样,太太,总之都得办丧事,丧主这副失魂落魄的德行,要怎么主持?”
“所以才需要我们帮忙呀。你也想想彻也的心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