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老爷(第4/7页)

“还不是因为引发超级骚动了嘛。”

引发骚动的是我的父母。由于我和阿静迟迟不归,他们开始担心是不是在钓鱼的地方出了意外,于是手忙脚乱地到处找,不光问了学校的老师,甚至还报了警。

我的父母和阿静的母亲,还有我们的班主任老师,郑重其事地跟警官谈了问题的严重性。一些住在附近的人也纷纷加入,一支浩浩荡荡的搜索队伍眼看着就要向河岸出发。

就在那个当口,我们像没事人似的晃了回去,自然没有不吃苦头的道理。我和阿静都被各自的家长痛扁了一顿。事已至此,那么多外人都被卷了进来,做父母的在人前也只能这样做了。

我俩一致说是回家时迷了路,由此逃避了大人们的追问。

去找一遍老爷这件事,是决不能说出来的。

尽管如此,我们却很满足。凭借自己的力量,做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那种充实感让我们自豪不已。

“谢谢啦,真是多亏了小宇啊。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许愿了哟——早日长大,成为一名骑白摩托的警察。”第二天,在校长、老师亲自监督我俩回家的路上,阿静露出他那缺了半截的门牙笑着说道,“可惜啊,就我一个人,不好意思哈。”

“都说了没关系啦。本来就是为了阿静才去那里的嘛。”

那天我们找到祠堂以后,就按照古怪老人说的那样先拜了神,然后在附近的地里仔细挖掘了一番。因为说是不能被别人看见石头的,所以保险起见,我们背对着背,挑了各自喜欢的区域开始搜索。阳光微弱的森林里,泥土湿度很大,用树枝稍稍一铲就轻松翻开了。

“有啦!肯定就是这个了!”

不到十分钟工夫,阿静就把石头找到了。他的那股高兴劲,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说着就在林子里莫名其妙地上蹿下跳起来,同时一次又一次地呼喊着“万岁”。

如今,每次回想起他当时的身影,心中总有些隐隐作痛。总是显得满不在乎、看似与烦恼无缘的他,实际上,却为当不成白骑巡警的事,受尽了煎熬。

“小宇也快些找到噢!”阿静颇为兴奋地说道。

可是,我怎么也找不着。到处都翻遍了,但掘出来的不是树根残片,就是凹凸不平的茶色石头。

“要找的石头,是什么样子的啊?阿静,给我看一下嘛。”

“这可不行。那位爷爷不是说过,不能让别人看见的。嗯……就像是新橡皮擦那样大小、光溜溜的薄荷糖那样的。”

尽管阿静对石头的样子作了详细说明,但我到底是没找到。神仙老爷一定是看穿我其实没有切实的愿望了吧。

于是,我早早就放弃了寻找石头。虽然阿静劝我再找找,我却没了那份热情。反正祠堂的位置也清楚了,等真有了什么切实愿望的时候,再赶过来便是了。

“话说回来,还好我们遇见了那位爷爷。要是没有他,我们连一遍老爷在哪里都不知道呢。”

“不过,有点奇怪……总感觉,是不太正常还是什么来着……”

我们一边走着,一边回味着昨日的冒险。

“这么说起来,那位爷爷,好像让阿静去看医生来着。”

“大概是因为我这门牙的缘故吧……我妈也经常提起这事呢。说是这样下去的话,肯定会有细菌跑进去,绝对会变成蛀牙的。”

阿静说着笑了起来。

他被父亲打折的门牙,是刚换好的簇新恒牙。医治他的牙齿,无疑会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所以,尽管他的母亲一直都很在意,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带他去看牙医。

我本想许愿让阿静的牙齿得到医治,但到底还是没说出口。门牙的缺陷,可以等到长大以后花钱医好,不能用人生理想来跟这事做交换。

阿静的身体突发状况,是差不多两个月以后的事。

从那天早上开始,他的脸色就很差,但跟他说话时,他还和往常一样开着玩笑,看上去倒也精神。可是在听课的时候(我记得好像是语文课吧),他突然就昏倒了。在那之前,他还举手说,天花板在咕噜噜地转,话音刚落,他就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任课老师见状,慌忙叫来了保健室老师,而赶来的保健室老师又急忙叫了救护车。在包括其他班学生在内的众人喧闹围观中,昏迷不醒的阿静被送进了医院。谁也搞不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事后听说,阿静当时被送进了镇上最大的急救中心。他在那里稍微接受检查之后,当天又被转移到了邻市一家大得多的大学附属医院。

阿静的身体,已在他本人以及家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遭到了病魔的深度侵蚀。

然而,我知道这一切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我总以为就算生病,也不会是什么大不了的病,而且天真地以为只要住院治疗就能马上康复。再说,笨头笨脑又总那么精神的阿静,已经遭遇了足够多的不幸,竟会有更坏的事发生在他身上,我真是说什么也没想到。

昏迷住院的大约两周之后,阿静给我打了电话。

“小宇,还好吗?”

听筒那头的声音,精神抖擞得出乎意料。

“阿静!你小子,没事吧?”

听到阔别多日的好友的声音,让我不禁心花怒放。那是从医院打来的电话,我能听见他身后广播喊人的声音。

“精神着哪。就是每天都无聊透了。”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阴霾,跟他平时的口吻如出一辙。

“不好意思啦,有件事情要拜托小宇来着。”疯疯癫癫地扯了一阵之后,阿静忽然压低声音说道,“总之什么时候都行,能不能把那块石头,给我带过来?”

“石头……你是说一遍老爷的那块石头吗?”

“嗯。其实呢,我把它藏在我们那个老地方了。”

“老地方……你是说,秘密基地?”

“对。就藏在水槽背面的管道之间那个乱糟糟的容器里边。因为家里实在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啊。”

阿静一家五口,住在一个两居室的小公寓里,不像我,拥有属于自己的书桌。比起把东西放在还有年幼弟妹的家里,确实不如放在秘密基地里来得安全。不管怎么说,一遍老爷的石头,是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看见的。

“虽然用纸包严实了,不过你还是别打开那个容器哟。”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啦。”

我向阿静许下了承诺,一定会尽早把那东西送到他手里。

实际上我再去医院看望阿静,已是差不多两周后的事了。因为离家实在有点远,我是拜托母亲开车送我过去的。作为探病的礼物,母亲还替我买了些橘子和菠萝的水果罐头。

隔了这么久再见到的阿静,竟已瘦得像是另一个人了。原本肥嘟嘟的面颊仿佛枯萎的果实般瘪了下去,一张脸像个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