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盘根错节

“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东西。”薇娜说,声音里透出某种敬畏。她站在一条嶙峋的山脊之上,放眼望去,一眼能看到怪异的司立茹峰,其背阴面有冰河悬挂,半山腰有老鹰作懒散的盘旋。山脊的任一方——均是介之于司立茹峰与其他较低峰峦之间的山鞍,除了耀眼的司立克雷峰——耸立于极其深险极其幽密的森林谷地。他们刚从翡石谷走来,那里是岩渣河的源头,谷间的冰雪已经开始融化。现在,此谷在视线里已成为一团极深的绿色,有碗口般大,沿边成为黛蓝,而岩渣河则变作一条细细的银色丝线穿梭其间。山脊的另一面并没有延伸多远,但同样惊险怪异,在白桦与草地的高谷后面,便是一连串端庄的山峦,即使是在蔚蓝的晴空之下,仍然看不见山巅之所在。

“是啊。”埃斯帕回答。但他并没有去看山间的风景,他看的是以司立茹山高处的雪地为背景的薇娜。她正开口微笑,因为匆匆的攀登与情绪的激动,她的脸颊挂着一抹红晕,宝石般的眼眸更是充满惊愕。

薇娜觉察到了他的目光,于是朝他狡黠地一瞥:“怎么了,埃斯帕·怀特!这可以算作你的甜言蜜语?”

“我尽力了。”他回答。

“你做得够好啦。”她肯定道,然后指着地平线上最高的山峰问,“那山叫什么?”

“Sa’Ceth ag sa’Nemm——‘天肩山’。”他说。

“你去过?”

“唔。”

“登上去过?”

“从没人爬上‘天肩’。”他回答说,“就算土生土长的部族人都没爬过。每当冰雪封山,想都别想。”

“那山太不可思议了。”

“没错。”他同意。

“那我们下面这道峡谷呢?叫什么?”

“随便你。我以前从没见过,也没听说有什么名字。远处那些是避霜花。”

“这么说来恫雅主母说得没错。这里就是一个隐匿的幽谷。”

“好像是啊。”埃斯帕同意道。曾经莫名的愤慨感消失了,忽然间,他被整个谷中暗藏的巨大魔力所震撼——可此番魔力的显现又意味着什么?难道是要对付他们两个小小的人类?

“我们走吧!”薇娜有些惊恐。

“让马儿们休息会儿吧。”埃斯帕回答,“它们还没有习惯高地,况且刚才爬得十分艰辛。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我不想冒险走错。”

当他们从阿卤窑的水路重返陆地时,便见到了等候着的魔鬼、天使与小馅饼。它们怎么知道要在那里等,到现在仍然是一个谜。魔鬼是匹聪慧的马,但还不至于如此聪慧。恫雅主母或许帮了点儿忙,但埃斯帕却很不愿意那样去想——那也就是说,他的马儿也可能受控于黠阴巫术。

虽然他见到它们时高兴得要死。

“让它们休息多久?”薇娜问。

“一个小时左右吧。让它们到斜坡上去吃点草。”

“好。那我们干什么?”

“睡一会儿吧,要我决定的话。”埃斯帕说。

“真的?”薇娜回答,“看着这样的景致睡觉?我有更好的提议。”她笑了,是他极为喜欢的那种笑。

“你在看什么?”一个小时后,薇娜问。他们仍在山脊,薇娜在系她的裙带,埃斯帕则穿上他的靴子,回头注视着岩渣河,还有那些他们走过的地方。

“怎么了?”薇娜问,“他们来了?”

“完全看不见,很奇怪。我们离开阿卤窑都二十五天了,既没有芬德的线索也没有狮鹫的踪迹。”

“你失望吗?”

“不。可他们在哪儿?恫雅主母说狮鹫要来这里,而芬德和他的人会跟着来——”他摇摇头,“那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你不是说过他们是那个古——你怎么说的来着——古神殿圣堕——血祭案件的凶手么?杀死那些可怜人的凶手。”

“我肯定在塔夫河畔曾有一些人跟狮鹫在一起。”埃斯帕系紧他的鞋带,“有些还跟着它一起到过阿卤窑,但有些回了西方。当然我没有两路都跟踪。芬德就在里面,不是单独一人。另外还有一伙在某个别处。”

“他们杀了不法居留者,又把哈喇族赶出阿卤窑。”她说,“他们是要把人类和瑟夫莱都赶出御林?”

“对。”

“也许他们还没做完这些事,也许在回到荆棘王那里以前,他们要去赶走其他的非法居留者或者其他的哈喇族。”

“这话听起来倒是有理。”埃斯帕同意。

“可我没法儿理解那种祭祀。狮鹫仅仅轻轻一触就能置人死地,那么跟着它的人肯定也是万恶之徒了对吧?虽然只要是谋杀就都逃不脱恶的审判,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懂。而且,我在塔夫河畔所见到的,的确是人类所为。”

“为什么他们要那样做?跟狮鹫又有什么联系?”

埃斯帕盯着自己的手背,仿佛第一次发现它们竟然已经布满皱纹:“那个牧师,曾跟你提起过的,那个维吉尼亚人——他说很多世纪以前有男巫用人来祭祀九恶圣。我父亲一族人——”他含糊地指指东北方向,“——他们仍然拿活人来祭祀狰狞怪。”

薇娜的眼睛瞪大了:“你头一次提到你的父母。”

“我父亲是鄞贡人,母亲是瓦陶人。母亲在我出生时就死了,父亲娶了另一个妻子,我们跟父亲的族人生活在山里。鄞贡人一直保持着古老的传统,但我对那时的情形已经没有多少记忆。好像因为某种世仇,我父亲不得不背井离乡。他离开堡隶城,下山走了几里远,在一片树林里落脚,直到我长到大概七岁。之后,仇人又找上门来。他们杀了我父亲和继母。我像只野兔一样乱窜乱逃,但还是被一支箭射中。他们以为我死了,或许也差不多是死了。之后桔丝菩发现了我。”

“还抚养你长大成人。”

“嗯。”

“我很遗憾。虽然曾猜想可能你双亲已经不在世上,但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曲折。”

“很久以来我都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埃斯帕?”

“嗯?”

她吻了吻他的脸颊:“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他微微点头。“跟你沟通好像变得容易多了。”太容易了,也许。

他们按照主母恫雅所指示的那样,沿着幽谷往下行走。夜间在草地边搭帐篷露宿,清晨在野牛的低鸣声中惊醒。这些森林里的野牛,一直在密林边缘徘徊,公牛们有时候会不怀好意地望着埃斯帕与薇娜前进的方向。魔鬼则又是顿足又是嘶鸣,像在挑战。

“小牛崽子。”埃斯帕朝着野牛群点头,并轻声说道,“我们最好远离这里,悠着点儿走。”

他们拆了帐篷,撤退到森林里,绕草地而行,避开了那些暴躁的草原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