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盘根错节(第2/3页)

这天他们一直沿着山谷斜坡而下,地势并不陡峭,满山的亮绿之中,点缀着火红的苜蓿花。其间,鹿、麋纵横,见了他们也并不逃窜。埃斯帕还注意到一只傲慢的斑纹狮,睁着它那双慵懒的眼睛目送他俩远去。似乎常年以来,这里并未受到过人类的滋扰,所以才能这般恬然自得。

接近日暮时,地势变得险峻了些,他们沿着一条小溪继续行进。溪边石块繁多,蕨草里面长出许多极高的荆棘。不一会儿前方竟出现一道绝壁,溪水两旁也是高耸的山崖,没有钩索根本无法穿越。

很快,夜幕便降临到这条狭长的溪谷之中,埃斯帕和薇娜在彻骨的溪水里沐浴,为了取暖,他们相互拥抱。薇娜有着溪水矿物质的味道,浑身洋溢着青春与生命活力。而后,他们以荆棘蕨草为帐幕,双双蜷缩在毛毯之下。在薇娜熟睡以后,埃斯帕仍在倾听青蛙的鼓鸣与夜鸟的啼啭,还有水流冲击石块的潺潺声。在近处的某地,这种潺潺之声忽然变得狂野,像是落入某个不见底的深渊。而这种狂野的急湍却给了埃斯帕抗争黑暗的勇气,如果他们将面对悬崖绝壁,那就让他们天明之时去面对吧。

他躺在那儿,吃惊于自己的感觉竟如此美好。这里位于森林腹地,充斥着几乎看得见摸得着的生命力,他自从孩提时代过后就再未感受过。他当初爱上森林就是因为这种力量,这种融合了奇迹、美丽与敬畏的力量。

而此刻他又重新感受到了这种力量,他从没意识到一直以来严酷的生活剥夺了自己多少东西。难道真是此处跟别处不同,更充满活力?抑或是埃斯帕自身在发生变化?——呃,也就是因为——该死,他得承认这听起来多么愚蠢荒谬——爱情?

他不知道也不愿刻意去想。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自童年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感觉与这个世界相处是如此完美。

这的确是一处绝壁,而且比其他任何绝壁都更加险恶,若掉下去似乎永远也落不到底。当然,这很难用言语解释清楚,因为这幽谷——本身就是那样,像是一块巨石偶然间被撞裂,成为一道天堑——之中长满树木,深浅无法察知。那些枝丫并不很高,柔细纤弱,却扭曲盘结,缠绕在粗壮的枝干上,树皮焦黑,结满比手掌还大的荆棘。这些荆棘从不见底的深渊任性鲁莽地窜出,恣意蔓延,让埃斯帕想起了他的“暴君”。在这地方踏空会被它们绊住,但同时也会因它们匕首般大小的尖刺而丧命。

“这是什么树啊?”薇娜问。

“我从没见过。”

薇娜对那些富有光泽的绿叶摆了摆手——那叶子的形状就像狭长的桃。“或许是荆棘树?它们为荆棘王而生?”

“就算是吧。”埃斯帕怀疑地说。

“但我们得顺着它们往下爬,是吧?”

“对,往下爬或者回去。”埃斯帕回答。

“马儿怎么办?”

埃斯帕很遗憾地低头说:“我们得离开它们了。我猜我们下去后还得依原路返回。这山谷大概是个死谷。”

他转身轻拍魔鬼的面颊:“好好照顾它们俩,就跟你曾做过的一样,小心点儿!我会回来找你的。”

魔鬼不声不响地看着他,接着甩甩头又顿顿足。

他们紧贴花岗岩壁,顺着一根根蛇样的枝丫往下爬。它们缠绕得极为密集,埃斯帕根本就找不到空间可以用来伸直身子。那些荆棘,至少保持了足够的空间,没有枝丫那般恼人,而且更易于把握。

头顶的天空开始成为镶花的窗格,成为一种记忆。中午时分,他们却似乎已处于薄暮之中,树叶也因光照不足,变得瘦而黄。再往下,竟见不到一片树叶,替而代之的,是一些灰白的伞菌、黄色的黏菌、白色的圆菇,还有一些污秽的深红矿脉。

大如禽鸟的蜻蜓在荆棘间飞窜,一些类似松鼠的灰白动物从他们身边逃走。而他们却越爬越深。

薇娜先于埃斯帕而行,感觉欣喜而坦然。可埃斯帕并不喜欢那样,直言叫她慢点。但她却安闲地奚落起他的年纪,并鼓励他快些。

在她第一次尖叫时,他以为是她的又一个玩笑,因为叫声听起来极不真实。但当她再三地尖叫后,他意识到她肯定是碰到了麻烦。

“薇娜!”他纵身一跳,撞上滑溜溜的湿菌,差点掉下去,但他稳住身子像只松鼠似的从一处枝丫攀到另一处枝丫。他能看见她,但他不知道是什么在威吓她。

他越爬越快,忽然有个东西撞上了他的脸,像是一只巨大的毛茸茸的手。他粗着嗓门叫了一声,连忙用手去抓,而后看到一只比自己的头还大的蜘蛛,同时注意到自己已经陷入一张极大的蛛网之中。虽然这网并不难搅破,但上面粘附着黏液,极为恶心。他一把抛开蜘蛛,希望自己并没被咬到。

一会儿工夫后,他来到薇娜头顶。她也同样被厚重的白蛛丝罩住,在不住地尖叫颤抖。一只八脚动物正一步步逼近。

他掷出斧子将其钉住,虽然那家伙的腿脚仍在乱动,但已无法构成任何威胁。

“你被咬了吗?”他在她身旁问,“那些家伙有没有咬你?”

她摇摇头,接着用颤抖的手指了指周围。

四面八方都是蜘蛛,有些如拳头般大小,但有些竟然跟猫一样大。它们毛茸茸的腿甚是粗壮,上面有黄色斑纹。在离薇娜一臂之遥处,有只松鼠被囚于网中,网的主人爬过去,张口便咬。

“它们有毒么?”薇娜的声音微颤颤的。

“现在还不知道。”埃斯帕回答,“我们退回去吧,到高一些的枝丫上去。”

“可我们不是要下去么?”

“现在不去也没什么。也许这里只不过是个蜘蛛的巢穴。”

埃斯帕取回他的斧头,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蛛网,往上攀爬。有只蜘蛛落到埃斯帕的头顶,但他一声厌恶的咆哮便击退了它。

待爬到离蜘蛛的居住地足够远时,他们停下来开始清理身上的蛛丝,而后相互查看有没有被咬伤,并短暂地偎依了一会儿。

“怎么了?你认为那些蜘蛛会爬上来?”

“不。但你知道这里除了蜘蛛还有其他怪物吗?在几乎完全没有光照黑咕隆咚的更深处?问题在于我不清楚在日落后会有什么钻出来。而且在这些枝丫里,我们也没法儿睡得安稳,甚至不能点燃篝火。”

“那我们还是回去吧。”她的声音仍在颤抖。

“你行吗?”

“唔,我可以的。”

他忽然很想吻她,接着便做了。

“这是干吗?”她问。

“你真勇敢,薇娜,我最最勇敢的姑娘。”

她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笑:“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见到蜘蛛都会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