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泽斯匹诺(第3/4页)

她们花了两个铭币买下一条尚有余温的面包,而后径直朝她们的寄居之所培多微走去。

这条街上的房子都只有一层,有带露台的上窗,下面由大理石柱支撑。她们在满地的残瓦与碎瓶之间小心地选择落脚之处,四下里弥漫着海盐与污水混合交织的恼人气味。

在午后四时的此刻,身穿低胸衫与擦鲜红唇膏的女人们——跟丽典娜一般——已经聚集在上层的露台,一面高声挑逗看似有钱的男人,一面奚落那些一文不名者。起码有一打男人在踩着稀里哗啦的脚步走过安妮与奥丝姹身边时都挑衅地吹着口哨。

“是荷瑞兰兹的女公爵,”其中之一叫嚣道,“嘿,女公爵,赐我们一个雏儿吧。”

安妮对此毫不理睬。在培多微寄居的月余时间里,她已知道这种人绝大多数都无害,只是很烦人而已。

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她们转了个弯,走进敞开的大门,接着上楼,楼上就是她们第二层的公寓。但走近时安妮听到屋内传出了说话声——是查卡托和其他什么人。

门开着,查卡托抬眼瞥了她俩一眼。他面露老态,兴许五十上下了吧,大腹便便,头发早就是灰多于黑。他坐在凳子上跟他们的房东欧斯佩罗说话。此人岁数与他相仿,只不过头顶已欠秃,且个子壮实一些。他们两人都是一副酩酊大醉的模样,躺在地上的三只空瓶可以为证。这事儿没有任何不同寻常——因为查卡托成天都醉醺醺的。“Dena dicolla,两位凯司娜。”查卡托说。

“晚上好,查卡托,”安妮回答,“欧斯佩罗凯司。”

“这么早就回来啦?”查卡托问道。

“没错。”她不愿多作说明。

“我们买回了鱼和面包。”奥丝姹语声欢快。

“好极了,”老人道,“不过需要点儿透明的东西来作陪,兴许该是瓶威诺威瑞奥。”

“抱歉,”奥丝姹说,“我们没钱买酒。”

欧斯佩罗咕哝着摸出一个银币。他翻来覆去把玩一阵,之后抛给奥丝姹道:“拿去买酒,我的漂亮黛拉。”他目光停滞在两个女孩身上许久,最后摇了摇头,“你们可知道暗月街?还有伊瑟罗斯?告诉他是我派你去的,告诉他那可以换两瓶威诺威瑞奥,否则我会揍扁他的脑袋。”

“可我——”奥丝姹开口道。

“去吧,奥丝姹。我来烧鱼。”安妮说。她不喜欢欧斯佩罗,此人跟他的朋友对她仿佛有某种暧昧的恶意。但查卡托已经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让他肯租房给他们,而且可以每周先住后付,对她最多也只是占了一下视觉上的便宜而已。现在他们还得指望此人的施舍,所以她不愿节外生枝。

她走进狭窄的储藏室取出一罐橄榄油和一小袋盐,然后在一个小土陶锅里倒了点儿油,把盐撒满鱼的两面,接着放入油锅。她万分沮丧地盯着锅中之物,不止一百次地幻想自己要是能买得起黄油——哪怕就算是捡到一点儿——来作个替换该有多好。最后她叹了口气,无奈地盖上锅盖,端着走下楼,穿过一楼的里间,来到一个敞开的院落里。

几个女人正围着一个燃烧的小炭坑取暖。这里甚至没有一个可以用于吃饭的地方,所以她只好坐在一条长椅上等待着,心不在焉地环顾四周沉闷的围墙,并努力把它当作她父王城堡里那些气派的果园庭院。

一个男声打断了她的尝试。“晚上好,黛拉。”

“哦,卡佐。”她身子都没转动一下。

“今晚感觉怎样?”

“很累。”

她发现地上某处还有余烬,于是准备把土陶锅放上去,但卡佐挺身而出道:“让我来。”

卡佐个子又瘦又高,只稍微比安妮年长一点儿。他身穿黑褐色紧身衣与绯色长筒袜,腰间斜挂一柄软剑,剑鞘业已磨损。他俊脸上的一双黑目凝视她道:“那你今天并不如意?”

“肯定不如你啦。”她把土陶锅递给卡佐。

“你指的什么?”

“我指的是你挑选的工作当然有丰厚的回报来买点心和饮料。”

他看起来一头雾水。

“不用这样难为情,”她接着说,“我今天跟丽典娜说过话,她告诉了我你在做的那些事儿。”

“啊。”他应了一声,走过去把锅放到灰烬上,并用一根烧焦的树枝围住。之后回来坐到安妮身边。“你不满意?”

“我无所谓。”

“怎么可以这样说呢,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啊,不记得了?我正努力地赚钱要护送你回家啊。”

“可我们似乎跟一个月前一样毫无进展啊。”

“乘船旅行可没那么便宜,特别是货物需要保密时,那需要的代价就更大。到这街上来搜索你的人越来越多了,你真不知道为什么?”

“我说过我不知道。”这并不完全是一个谎言。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脑袋怎么会这么值钱,但她认为此事一定跟自己的地位有关,还跟那些烦扰她的幻境有关。她知道那些幻境——来自四面八方。

“我当然对你的话坚信不疑啦,”他说,“自始至终都是。但如果你忽然猜测到了原因……”

“我父亲是有钱有权的人。那就是我唯一能猜测得到的原因。”

“那你有什么竞争对手或者仇家吗?比如,后母?一个不希望你回去的人?”

“噢,对,我的后母,”安妮说,“我怎么会忘记?那次她把我交给一个猎人并嘱咐他说要带我的心脏回去交差。我差点就死了,多亏那个老猎人突发善心,拿野猪的心脏作了替换。还有一次,她差使我去打水,根本就是要把我骗去让那个住在溪流里的水妖吃。是啊,发生这么多事的确跟我现在的处境有关,但我想我没有怀疑到她身上是因为我亲爱的父亲跟我保证过她已经洗心革面了。”

“你这是在讽刺我,对吧?”卡佐说。

“这不是童话故事,卡佐。我没什么后母。我的家人里也没有一个指望我生病的坏蛋。我父亲的仇家兴许会,但我却没有一点头绪。我一直对政治这东西不太关心。”

卡佐耸耸肩。“呃,好,”他突然脸见喜色,义正词严道,“你嫉妒了。”

“什么?”

“你嫉妒之心已经表露无遗啦。你认为我跟丽典娜的姑娘们有染,所以大为吃醋。”

“我才不嫉妒呢,”安妮说,“我已经有了真爱,但他不是你。”

“哦,对了,是那位空中楼阁里的罗德里克。听说是个翩翩贵公子,一个真正的白马王子。我肯定他已经回了你的信,如果再花上几个月去讨要的话。”

“我们已经为此吵过无数次了,”安妮叹了口气,“无论你认为他怎样,也无须改变你的看法。我很感激你,卡佐,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