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灰烬之眼

几乎就在转瞬之间,浓烟便从梯口涌入,还有吞噬所有其他噪声的如玫瑰般燃烧的火焰,地板也已经变得滚烫炙手。里奥夫意识到假若这眉棱塔是个烤炉,他自己无疑就是里面的面包。

他奔向窗口,考虑了一下这一跤是否会让他摔断腿,但很快便缩回了脑袋。因为他看到两个人影正关注着这塔的火势,他们的脸因门口溢出的火光而变得红润。

这短暂的一瞥让他更为心慌。那两人之中有一个简直就是巨人,而且他们的两双手都握着寒光闪闪的铁棒。他们并没有查看塔内——仅让火焰代替他们摧毁一切。

“可怜的吉尔墨。”他喃喃道。他们或许已经把那个可怜人杀死在了睡梦之中。

对此刻的里奥夫来说,除了待在这里碰运气之外还能做什么呢?呼吸已变得困难起来。火焰即将蹿上来,但烟雾当然会第一个找到他。

他无法下楼,也不能跳窗。如果还想多活一会儿,所剩的选择只能是往上。

于是他爬上楼梯到了上层。这里也早已经是浓烟遍布,但稍稍好过楼下。

而且很黑,非常黑。他再次听见了齿轮装置转动的声音。

他摸索到最后的楼梯,哆嗦着小心地往上爬,一面想象着自己的某只手——或者更糟,他的头——被看不见的齿轮钩了去。

这最上一层并不十分呛人。他隐隐约约辨出了窗户的方向,并充满希望地走过去。但那两人还在,而且从这里跳窗也实在太荒谬。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里奥夫在黑暗中到处摸索,当触到某种可动之物时他差点尖叫起来。但他马上意识到那只不过是个转动的竖柱——说不定就是水泵的中心轴。

可他在一楼所见的那根轴没有转动,只上下抽动。可见那动力必然传至下层。

但这想法似乎也不对。那竖轴——吉尔墨怎么叫的来着?大风轮?哦,漂轮。漂轮必须处于水平状态,由此,动力才能传至这根中心轴。

这也就意味着他的上面还有另外的什么存在。

他仔细地摸索着上部,在轴子顶部找到一个巨木齿轮,正在旋转。而后他又摸了摸,找到第二个齿轮,处于第一个的上方,正往右转,这样底部的巨齿便带动第一个齿轮旋转。里奥夫猜测,使得第二个齿轮转动的那根轴一定与风轮自身有关。

他找到了风轮并顺着它继续前行,虽然并不确定自己到底要找的是什么。浓烟又再次发现了他,随之而来的还有热气。

轴承穿过墙上一个污垢重重的洞,其大小与轴本身的粗细极为接近。

他忽然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了。

“一定有某种通道用来维修漂轮——是啦!”

在轴子下面他发现一个插销,这让他打开了一个四方小门。

往门外看去,只见灰白的月亮落在地平线上,借着光亮,他望见了风中旋转的漂轮,而远处,运河中的水面正银光闪烁。下面没有人,但有足够的阴影可以隐藏任何东西。

整个建筑打了个颤,接着又是一颤。楼下的横梁在折断。可这塔应该支撑得住,它是由石头砌成。

一阵爆发的热气流以及一缕火焰紧随着他的思索轰然涌入梯口。

圣者啊,我并不想这样!但不这样就只有被烧死。

他屏住气,踩着旋转的漂轮缓慢的节奏前行,直至感觉自身与外物融为一体。眉棱塔之歌再度回访,将他周身填满,连呼吸也与之同步。

在强拍之时他一跃而起,却马上因为腿部痉挛功亏一篑,仅剩一只手抓住漂轮风翼上的木网格,而且整个身子都变作了脚底朝天的姿势。他尝试用另一只手也努力抓牢,胃部因恐惧和方向的迷失而搅腾,而陆地却在极为遥远之处。而后风翼推着他下行,他自己也开始逐渐往下爬。

就在接近地面时,他加快了速度,但距离还是不够,所以他只好紧贴风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位置再次高升。但奇怪的是,他的恐惧开始转为某种兴奋。他的头现在朝向中心轴,维持着底朝天的姿势,幸好似乎有什么钩住了他的脚。这简直就是圣者的眷顾。于是,他就那样倒立着顺势下滑,在第二枚风翼转到地面时,已经低到可以跳的高度了。

他重重地摔了一跤,但没有摔伤,而后在草地上躺了一会儿。

不久,他起身猫着腰离开,朝运河的方向移动。就在即将到达之时,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嘘!”一个低声命令道,“安静!是我,吉尔墨。”

里奥夫闭上眼睛点点头,祈祷着心脏不要撞断胸骨。

“跟上,”吉尔墨说,“我们得离开这里。做这事的那些人——”

“我见到了,在眉棱塔的另一面。”

“啊,真蠢,他们肯定在。”

“呃,这一面没有可以看到那边的窗户。”他们来到运河处。里奥夫看见一只小艇停在岸边。

“快,”吉尔墨解开船绳,“上来。”只一小会儿后,他们便远在运河的中央了。船上两人配合默契,里奥夫拼命划桨,吉尔墨则负责掌舵。

“我还担心你已经死了。”里奥夫说。

“怎么可能!那时我刚好出去查看转势,回头就听到他们的谈话。我估计凭我一个人阻止不了他们。”他回望了一下眉棱塔。火焰冲出塔顶,直蹿云霄。漂轮之翼好似几根火炬,还在熊熊燃烧。“对不起,亲爱的,”吉尔墨语调低缓,“他们如此对你,那就毁了他们!毁了他们!”而后他转过脸来。

“现在怎么办?”里奥夫问。

“我们去布鲁格,看看有什么闹事发生。”

“可阿特沃还没回来。”

“他可能需要我们帮助。”

对里奥夫来说,连阿特沃都无法处理的麻烦,像他们这样一个作曲家一个风匠就算掺和进去也不抵事。他正准备这样说,但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老人吉尔墨一定是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什么,问道:“怎么了?”

“我的乐器。我的东西!”

老人悲哀地点点头。“是啊,我的也没了。现在要考虑的是,如果这些恶棍让河决了堤,下面的平民会有多少损失。”

“我很怀疑就我们能干什么?我又不能战斗,对武器更是一窍不通。”

“呃,我也一样。”吉尔墨回答,“但那并不意味着我就可以袖手旁观。”

仿佛连风也在哀恸眉棱,竟戛然而止。沉寂笼罩着运河上空,只有水中的桨声传来。里奥夫忧虑地注视着岸边,害怕那些人会尾随而至,但水路边上威严的榆树影下并无任何可疑的影子出现。

很快那些树影便与更大的一些影子融合在了一起——开始是村舍,接着是高房。运河也变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