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骑士比武

“我觉得这人想杀了我们,暴风。”尼尔拍了拍胯下坐骑的脖颈。接着他耸耸肩,深吸了口气,望向天空。

他总是觉得天空就是天空——是的,它会随气候变化,但不管你去到何方,它的本质始终不变。不过这儿是南方,天空的蓝色似乎也略有不同:它显得更深。随之而来的还有别的陌生事物——日照充足的田地与绵延四方的葡萄园,白石灰粉刷的房子和红瓦房顶,散落在视野中的低矮橡树与细长雪松。他很难相信世上除了他寒冷多雾的家园,还会有这样的地方存在——特别是在诺午门月已经过去一半的现在。这会儿斯科大概已经给盖在一王国码厚的雪下边儿了。在这儿,他的软皮衣和盔甲下却冒出了几滴汗珠。

尼尔仍未忘记它的奇妙。他仍记得初见伊斯冷时的敬畏,世界对于一个来自赖尔海上小岛的男孩来说是那么的博大。而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周围的世界仿佛又缩小了,伊斯冷城堡也几乎小得像个盒子。

如今世界看起来前所未有的宽广,这带给他一种悲哀的幸福感。在这广阔无垠的世界里,尼尔·梅柯文的悲伤与恐惧根本不值一提。

然而,这种复杂的愉悦也让他有了些许罪恶感。王后仍旧身处危难之中,而不管原因为何,抛下她总是让他心中有愧。但却是她为他选择了这条路,是她,还有依伦和法丝缇娅的影子。她们的确比他更清楚该做什么。

但他仍旧不该自顾享乐。

他听到喊声,才意识到路上的那人并不乐意因为他对天空的喜爱而被忽视。

“抱歉,”尼尔用王国语喊了回去,“可我听不懂您说的。我没学过维特利安语。”

男人回以同样无法理解的几句话,这次是和他的一名扈从交谈。至少尼尔猜测他们是扈从,因为他估计叫喊的那个人是个骑士。他骑在一匹额头有白色斑点的壮实黑马上,马身上披挂着轻型马铠。

这骑士也穿了盔甲,造型奇特而又异常精美,盔甲关节处刻着橡叶图案,但明显是骑士战甲。他把头盔夹在胳膊下,但尼尔能看出它是锥形的。头盔上排列着色彩鲜亮的羽饰,几乎就像公鸡的尾巴。他穿着的并非短披风或罩袍,而是件红黄相间的长袍,盾牌上的纹章相当清晰——一个握紧的拳头,一缕阳光,一个袋子之类的东西——尼尔所知的家纹中没有这些图案,但正如他刚才所想的,他离家乡已经很远了。

这位骑士带了四个人,都没穿铠甲,他们身着与盾牌相同纹章的红色短披风。路旁竖着一顶大帐篷,飘扬的三角旗上只有阳光图案。三匹马和两匹骡子正在车辙满布的红土路另一边的牧场上吃草。

其中一个人叫道:“我的主人要你表明身份!”他有张细长而瘦骨嶙峋的脸,下巴上的一丛毛发正努力朝着胡须的目标生长,“若你不会文明语言,那就随你说什么吧,我都能翻译的。”

“我是个流浪客,”尼尔回答,“恐怕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骑士和他手下短暂交谈了几句,接着扈从转身面向尼尔。

“你穿着骑士的盔甲,拿着骑士的武器。你为何人效命?”

“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尼尔说。

“想清楚喽,阁下,”那人说,“不带证明就穿着骑士盔甲在这个国家可是犯法的。”

“我明白,”尼尔回答,“可如果我是个骑士,而且能提出证明,你的主人会怎么说?”

“他会挑战你,进行一场光荣的战斗。等他杀死你以后,他将得到你的盔甲和马。”

“啊。那如果我只是个冒牌骑士呢?”

“那我的主人就只好罚你的款,没收你的财产。”

“那么,”尼尔说,“两者并没有多大区别,对吧?还好我带了根长矛。”

那人瞪圆了双眼。“你可知道你面对的是谁?”

“我本想问,但既然我不能说自己的名字,再问就不礼貌了。”

“你认不出他的纹章?”

“恐怕是的。我们能快点解决吗?”

那人再度向他的主人开口。作为回应,骑士拿起头盔戴在头上,手臂夹紧长枪,盾牌抬高就位。尼尔依样照做,他注意到自己的武器几乎比对手短了足足一王国码。

维特利安骑士率先行动,战马的四蹄在傍晚的斜阳中扬起一朵红色的尘云。尼尔策动暴风,长矛尖端对准目标。在起伏的原野彼方,一群乌鸫从远方林边飞起。于此瞬间,一切都安静极了。

在最后一刻,尼尔突然在鞍上变换了位置,他转动盾牌,将敌人原本打算直刺的枪尖撞斜。这一下让他牙关紧咬,也刮伤了他的盾面,他随即将自己的矛尖转向右侧,只因对手也转而使用类似的战术。他击中了维特利安人盾牌的边缘,而这一击之力全部传到了骑士的身上。尼尔的矛猛然折断,矛头陷入盾中。当两匹马交错之时,他看到维特利安骑士在马鞍上向后倒去,可等他转过身,却发现那家伙居然还安坐马上。

尼尔露出凶狠的笑容,拔出黑鸦。他的对手看了他片刻,随即将长枪交给其中一位手下,同样拔剑出鞘。

他们如同两道雷霆撞击在一起,盾抵着盾。黑鸦向上挥击,敲得维特利安人的头盔嗡嗡作响,而陌生的骑士则击中了尼尔的肩膀,若非有铁甲保护,他的一只手臂早被砍下。他们就这样纠缠了一会儿,马儿用蹄子踢向彼此侧腹,但它们靠得太近,难以使力。

暴风猛地挣脱出来,尼尔一面驱使它绕着圈,一面挥剑斩下。他正中对手的脖颈,令他砰然坠地。黑马凶恶地跺着蹄子,人立而起,以保护它的主人。

令人惊讶的是,那骑士颤抖着站了起来。就算护喉甲和甲下包裹的厚重衣物挡住了剑刃,他的脖子没折断也真算是奇迹。

尼尔下了马,大步走向对手。维特利安人举剑挥击,可尼尔将盾推向他,迫使他蹒跚着退后一步。尼尔趁着距离被拉开,挥剑直斩,击中了那人持剑的手。盔甲发出铜钟似的嗡响,长剑应声落地。尼尔等着他捡起剑。可骑士却丢下了盾牌,脱下头盔,露出一张中年发福的脸、夹杂着银丝的凌乱黑发,以及梳理整齐的髭须和山羊胡。他鼻子的形状有些怪异,就像是被打断过很多次似的。

“你是个骑士,”那人承认道,他的王国语口音浓重,但要听懂却不难,“即使你尚未自报姓名,我也得向你投降,因为我想你弄断了我的手。我是昆提·达可乌卡拉爵士,很荣幸能与你战斗。你愿意接受我的招待么?”

可在尼尔作答之前,昆提爵士就昏了过去,他的手下连忙奔到他身旁。

尼尔等在一旁,而昆提爵士的手下脱下他的盔甲,用洒过香水的布片为他擦洗。他的肩骨的确被打断了,他们为他做了根吊带。这时昆提爵士醒了过来,可即使碎裂的骨头让他感到疼痛,他也只有些微动容,而且仅止于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