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梅丽(第2/3页)

“听过几次?”

“就一次。”

“一次。”好奇心自他胸中油然而生,“梅丽,你能用哈玛琴给我弹点什么吗?比如你从前在这儿自己弹过的曲子?”

“可你弹得好多了。”

“我练习得比你久,而且我接受过训练。你上过音乐课吗?”

她摇了摇头。

“那就弹些什么吧。我很乐意聆听。”

“好吧,”她说,“不过不会好听的。”她在小小的板凳上坐稳,灵巧的手指在琴键上伸展,随即开始弹奏。它只有一段旋律,单单一段曲调,可他立刻就听出那是《达尔维斯的美丽少女》。

“好听极了,梅丽,”他说,拉过另一条凳子放在她身旁,“再弹一次吧,我来跟你合奏。”

她再度开始弹奏,而他先是加进了和弦,接着是一段慢速的低音。梅丽的笑容愈发灿烂。

一曲终了,她看着他,碧蓝的眸子闪闪发光。“我真希望我能用双手来弹,”她说,“就像你那样。”

“你可以的,梅丽。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教你。”

她张大了嘴,有些犹豫。“你说真的?”她问。

“那将是我的荣幸。”

“我想学。”

“很好。不过你得认真才行。你必须照我说的做。你有出色的听力,可你手的姿势是错的。你应该这样放——”

在里奥夫察觉之前,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梅丽很快就掌握了练习曲。她的头脑和听力都相当出色,而她的进步也令他欣喜。

他根本没听到有人接近,直到敞开的门扇被人轻轻叩响。

他在座椅上转过身子。那位王后,玛蕊莉·戴尔,就站在那儿。她看着的不是他,而是梅丽。而女孩则飞快地跳下凳子,单膝跪下。稍后里奥夫才从惊讶中缓过神来,试图照做,但腿上的夹板却让效果大打折扣。

“梅丽,”王后用柔和而冰冷的语气说,“你何不离开?”

“遵命,陛下,”她说,然后飞快跑开。可又转过身,害羞地看着里奥夫。“谢谢你。”她说。

“梅丽。”王后说着,加重了语气。

小女孩随即消失不见。

王后将冰冷的目光转到里奥夫身上。“葛兰夫人什么时候准许你教她的孩子音乐了?”她问。

“陛下,我不认识什么葛兰夫人,”里奥夫说,“这孩子因为喜欢音乐才躲在这儿。我今天才发现她。”

王后的表情看起来放松了不少。她的语气也更柔和了些:“我会确保她以后不会再来烦你。”

“陛下,我觉得这孩子很讨人喜欢。她有非常出色的听力,而且学得很快。我愿意免费教她。”

“你愿意?”那冰冷的语气又回来了,里奥夫也开始猜测葛兰夫人究竟是什么人。

“如果您允许的话,陛下,我对这地方知之甚少。说实话,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受雇。”

“这就是我来此的目的。”她找地方坐下,而他紧张地看着她,拐杖在他腋下夹得紧紧的。在走廊里,门的两旁各站着一名卫兵。

“我丈夫没有提到过雇用你的事,而你似乎弄丢了他写给你的那封信。”

“陛下,请允许我提起眉棱塔的那场大火——”

“是的,我知道,阿特沃公爵看过那封信,这对我来说已经够了。不过在这段时日,我必须格外小心。我在不同地方对你的事做了几次问讯,这花了点时间。”

“是的,陛下。我当然明白。”

“我不怎么了解音乐,”王后说,“可我知道,你作为作曲家的名声不太寻常。举例来说,教会每年都会在好几个场合公开谴责你的作品。其中甚至有人断言那是黠阴巫术。”

“我向您保证,陛下,”里奥夫连忙开口,“我从未有过任何异端行径,而我也肯定不是什么黠阴巫师。”

“这种看法是格拉斯提的圣职者提供的。他们说你的作品大多是些靡靡之音。”她耸耸肩,“我可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们还报告说在你的一场音乐会上发生了暴动。”

“仅仅在最最抽象的意义上是如此,陛下。有两位绅士开始谈论我其中一部作品的价值。他们因此动了拳头,接着他们的——朋友们——也加入了进来。”

“随后就是一场殴斗。”

里奥夫叹了口气。“是的,陛下。”

“格拉斯提方面认为你的音乐对群众有堕落的影响。”

“我相信这绝不是真的,陛下。”

她浅浅一笑:“我想我明白为什么我丈夫许诺给你这个职位,却又长久没有兑现了。他和教会有点小小的分歧,特别是和赫斯匹罗护法。我想他这么做肯定让他气急败坏。”那笑容消失不见,“不幸的是,我的儿子和我丈夫的立场不同。我们不能冒险触怒教会——至少不能太多。另一方面,你也证明了自己是王国的支持者,阿特沃公爵对你表现的盛赞更堪比黄金般珍贵。”她略微皱了皱眉,“告诉我教会不喜欢你音乐的哪些方面。务必准确无误。”

里奥夫仔细思索了一阵。“陛下,您的上一位宫廷作曲家——您最喜欢他的哪首作品?”

她眯起了眼睛,而他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自己正冒昧地用问题来回答她的问题。

“我真的说不出名字,”她说。“我想应该是他的一首孔雀舞曲。”

“您能在心里听到它的调子吗?您能哼唱出来吗?”

此时她看起来有些恼怒:“这有什么意义吗?”

他用拐杖让身体保持平衡,方便自己将双手握在身前。“陛下,音乐是圣者的恩赐。它拥有撼动人类灵魂的力量,但大部分音乐做不到这一点。在近一百年的时间里,音乐的创作并非发自心灵,而是头脑,几乎是计算而成的。它变得枯燥无味,完全成了学术练习。”

“孔雀舞曲听起来就该像是孔雀舞曲,不是吗?”王后问道,“安魂曲不就该像是安魂曲吗?”

“这些是曲式,陛下。有了曲式,那些崇高事迹方能写成——”

“我不明白。为什么教会要反对你的哲学观念?”

此刻里奥夫明白,他必须得斟字酌句才行。

“因为某些圣职者用教条来否定习性。在哈玛琴发明之前——它仅仅只有一百年历史。大约两百年以前,别提四重唱了,两位歌手各自演唱不同声部的事还闻所未闻,可现在教会的赞美诗总是谱写成四个声部。而且,不管有什么理由,在过去一百年间,音乐毫无变化。是惰性和习惯在作怪。有些人害怕改变——”

“我说过要你准确一些。”

“遵命,陛下。请原谅我。比方说,声乐和器乐的区别。教会的音乐就完全是声乐。乐器绝不能为安魂曲伴奏。而在另一方面,协奏曲也绝不能带有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