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彬彬有礼的毒蛇(第2/3页)

“那就是,我们在这儿,赫斯匹罗也在。你真觉得这是个巧合?”

宜韩修士抓抓脑袋。“我觉得只是运气不好。”

“不可能,”斯蒂芬断言道,“他要么跟踪我们,要么就跟我们目的相同。我想不出其他解释。你说呢?”

宜韩修士仍在深思的时候,朵穆旭修士带着面包和羊肉汤回来了。

朵穆旭以及另两个修士和他们一起睡在宿舍里,当漆黑的夜幕转过一半的时候,斯蒂芬从呼吸声判断出他们已经睡着了。他悄悄地把双脚挪下那张硬木床,赤脚走到门边,心里暗自担心它会被锁上,或是在开启时会嘎吱作响。

但都没有。

他的脚底尽可能轻巧地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几近无声。另一位得窥圣德克曼奥秘的修士也许能听见他的声音,但他先前经过时发现,教会的祭坛供奉的是圣弗罗阿,其赠礼通常与敏锐的感官无关。

要找到返回图书馆的路相当困难。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唯恐赫斯匹罗还在里面,却发现里面漆黑一片。片刻的聆听后,他没有发现呼吸或者心跳声,可他还是觉得没法信任自己的耳朵。衡内已经差不多恢复到了正常听力,宜韩和塞姆斯也是,可他们原先就没有听见蝴蝶振翅声的能力。

他心知这风险无法避免,便进了房间,一路摸索着墙壁,寻找早先看到的那个放有火绒盒的窗台。他摸到了盒子,成功点着了一小段蜡烛。在它温暖的光芒下,他开始了搜寻。

他没过多久发现了第一样东西:一卷详细描述教堂自身历史的古籍。它很大,厚得惊人,而且放在显眼的诵经台上。他立刻喜欢上了它,因为他能看出它装订过许多遍,为的是容纳新页码。变迁的历史埋藏在不同的字体与状况各异的书页之中。

最新的那些书页光滑洁白,维特里安语绣在亚麻布上,用的是教会的秘密工艺。下一页较为脆弱,而且纸质发黄,页边也很粗糙,是用去除果肉的桑葚纤维制成的莱芮纸。

最古旧的书页是上好的犊皮纸,它轻薄而柔韧。有些地方的笔迹已被磨去,可古籍本身会比它较为年轻的邻居们保存得更久。

他情不自禁地微笑着,翻过最初几页,期待能找到这座教堂建造的时间。

扉页毫无用处,是对克洛史尼的泰斯嘉福护法在戴姆斯台德建造教堂的先见之明表示感谢的献辞。泰斯嘉福成为护法还是仅仅三百年前的事:这意味着无论这座建筑看上去有多古老,它都不是在黑霸时期或者前黑霸时期建成的。

这意味着他没法在里面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他看到内容简介的最后一段为止。

对于将我们面前这座建筑留存下来的人,赞美其见识卓著与行为得体也并无不可。尽管缺乏承神灵启示的真正教会的教导,他们依然将知识之光在黑暗的荒野中保存了许多个时代。传说在上古时代,在黑霸政权建立之前,他们过着极度另类的生活,向石头和树木和池水献祭。当时有位来自南方的圣者将医药学、书写法和真正宗教的基本理念传授给他们,随即离去,再无踪影。黑暗的时代随即到来,黑稽王的大军控制了这个地区,可他们仍旧忠于信仰。在缺乏指导的情况下,岁月腐化了他们的教义,但他们并未反抗我们的到来,而是张开双臂拥抱我们,把我们看做和他们尊崇的考隆有着相同信念的人。

斯蒂芬几乎大声笑了起来。柯奥隆修士,维吉尼亚·戴尔日记的持有者。他不光在这逗留过,事实上还创造了一个宗教!

斯蒂芬继续翻阅,欣喜地发现下一页更加古老,是用古维特里安文字的一种陌生但能够理解的版本写成。但这种语言却并非维特里安语,反而更接近维希莱陶坦方言。马上看懂是不成了,如果时间充足,翻译倒还可行,所以斯蒂芬只是粗略浏览了一遍。

他找到了很多次“考隆”这个词,可直到一个钟头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真正要找的东西:“韦尔-诺伊拉格纳斯”这个词和跟另一个意为“他去了”的动词并列出现。斯蒂芬打起精神,仔细阅读那段文字。片刻后,他开始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最后找到了一张纸,一瓶墨水,还有一支羽毛笔。他逐字逐句地把这页的大部分抄录下来,然后草草写下他能想到的最好译文。

他离开了,而且没有(不愿?不能?)说他为什么(去哪里?)要走。但他的向导后来说,他们沿着因纳卡尔(往上坡去了?)河(河谷?)去了哈迪瓦瑟尔(镇名?),从那里去了巫角山。他跟(老?胖?)哈迪瓦拉(?)谈了话。

我去了(跟着?)巫角山的山脚(下半部分)的比-卓勒(太阳永不落山之地?),他在那里吩咐我们离开。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再也没有”,某人在他右耳边低语道。他听出了话中的渴望,肌肉变得僵硬,更因彻底的恐惧——发觉有人在毫无察觉之下接近自己——而痉挛。他甩动右手,砸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同时蹒跚后退。

可那儿什么人都没有。

他的头脑拒绝承认,于是他用眼睛在阴影中搜寻起来。可没有东西能动得那么快,能在前一刻把嘴贴近他的耳朵,下一刻就消失无踪。

可他确实感觉到了耳边的气息,那句“再也没有”是用卫桓语念的,发音是“再亦未有”,吐字清晰无比,而且并非他的声音。

“谁在那儿?”斯蒂芬低语道,他不停转身,不想背对着那东西。

无人回答。除去他自身,周围唯有的声音是烛火的噼啪轻响,唯有的动静是那小小烛火带来的光影变幻。他试图放松下来,可身体的某一部分却无法动弹,就像一尾咬下诱饵,却发现自己上了钩的鱼儿。

他无力地看着烛光随意地从昏暗到漆黑再到明亮,逐渐发现了他最害怕的一件事:光影的变幻并不随意。也就是说,从他点亮蜡烛的那一刻开始,就被某种专注于研究他——比他研究那本书的时候更专注——的东西包围起来。他惊恐地看着雕文和字母成排落上墙面,再逐渐隐去,像在暗示什么,却欲言又止。

“你是什么东西?”他以为抬高声音会有用,可他错了。状况反而更糟了,那感觉就像是被一个无赖袭击,他拔出一把刀,却发现它是用绿叶做成的。

龙蛇人立起来;尤天怪蹲伏在墙角;狮鹫大步走出他的视野边缘:他觉得自己仿佛身在一栋色彩鲜明的房子里,可他靠向墙壁时,它便崩塌粉碎,露出爬满白蚁与象鼻虫的腐朽木板。

区别在于它不是房间的墙壁,而是世界的边缘,现实的明亮幻象化为碎片,露出潜藏其后的可怕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