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4页)

有了大海的守护,平时警觉的红血卫兵们放松了警惕,湖境人也因为漫漫长日而不那么警醒。士兵们更专注于货物的装卸和存储,而不是四处巡逻。只有少数几个人坚守岗位,肩上扛着枪,沿着水泥院子的长边走动,他们慢悠悠的,还时不时停下来聊几句。

我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一边假装听着老妈和吉萨为手里的活儿叨叨。她俩正在把毯子和衣服分拣成两堆,那是随着另一批难民运抵岛上的板条箱,没有做标记。我本想帮忙的,但我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些衣服上面。布里和特里米不在,他俩回医疗站去陪谢德了。老爸坐在一边,帮不上什么忙,却一直念念叨叨地指手画脚——他这辈子就没自己叠过衣服。

有那么一两次,我撞上了他的目光。他注意到我的手指抽动不停,视线跳来跳去。他总是知道让我心神不宁的是什么,现在也不例外。他甚至还把轮椅向后拉了拉,好给我更好观察院子的视角。我冲他点点头,默默地表达了感谢。

那些卫兵让我想起了干阑镇里的银血族——在《加强法案》颁布之前,在选妃大典举行之前。那时候的银血族慵懒闲适,因为在我们那个安静的小镇子里,暴动根本不太可能发生。他们真是够瞎的,看不见我东偷西摸,看不见我去黑市,看不见我去找威尔·威斯托,也看不见红血卫队静悄悄地行事。而此刻,这些卫兵也处于一种“视而不见”的状态,这对我有利。

他们没察觉我在朝那边看,也没注意到奇隆端着一托盘炖鱼来到我们这里。家里人心满意足地吃完了,尤其是吉萨。她趁奇隆没看自己时卷了卷头发,让一小绺红色的鬈发搭在肩上。

“新捕来的?”她指了指碗里的炖鱼。

奇隆皱了皱鼻子,冲着那堆灰乎乎、黏糊糊的鱼肉做了个鬼脸:“不是我捕的,小吉,老库利绝不会卖这种鱼的,除非是卖给老鼠!”

大家都笑了起来,我也像每次一样,慢了个半拍。不过,吉萨头一回比我还豪迈,放声大笑,那么开心自然。我都有点儿嫉妒她这完美又经验老到的笑法了。真希望我没被银血族的宫廷训练过度,能像她一样轻松甩掉那些迫不得已的古板礼节。

当全家人都勉为其难地吞着午餐时,老爸把碗里的东西倒掉了,还自以为没被我看见。难怪他一直消瘦。在我骂他——哦不,更糟的是老妈骂他——之前,他把手伸向篮子,摸了摸那些布料。

“这些来自皮蒙山麓,用新棉花纺的,很贵。”他发现我就站在旁边,于是咕咕哝哝地这么说。即便是在银血族的王宫里,皮蒙山麓产的棉花也是公认的质量上乘,和丝绸一样,都是给那些高阶警卫、禁卫军和军人制作制服的。我记得卢卡斯就穿着那样的衣服,直到他咽气的那一刻。现在我才意识到,从未看过他穿便服的样子,也根本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他的面孔已然模糊不清。才几天的工夫,这个因我而死的男孩,就已经被我渐渐遗忘。

“是偷来的吗?”我大声问道,一边把手伸进篮子里翻动,想驱散回忆带来的不安。

老爸继续进行着他的调查。他伸手摸了摸板条箱的一侧,那是坚固的厚木板,上面的白漆刚刷上不久,仅有的显眼标记是打在箱角的一个深绿色三角形,比我的手还要小。这是什么意思,我毫无头绪。

“也可能是赠予的。”老爸说。

他不必对我解释什么,因为我们想的是同一件事:如果湖境人能和我们一起待在这个岛上,红血卫队也可以拥有其他任何方面的朋友,来自不同的国家,不同的王国。我们看上去弱小,因为我们意图如此。

我都不知道老爸是怎样避人耳目的,他极快极轻地抓着我的手说:“当心点儿,我的小姑娘。”

令他害怕不安的东西,却给了我希望。红血卫队的根基比我原以为的要深,至于银血族更是谁都想象不到。上校只是上百个首领中的一个,就像法莱一样。他毫无疑问是个反对派,但我能搞得定。反正他又不是国王,我有权利要求自己那公平的一份。

我学着老爸,也把碗里的食物倒进了地板上的裂缝里。“我好了。”我一说完,奇隆就跳了起来——他明白我的暗示。

我们要去看谢德——或者至少我们得如此这般大声说出来,说给营房里的其他人听。我的家人都心知肚明,甚至老妈也心里有数。我走出去的时候她给了我一个飞吻,我抓住它塞进了靠近心脏的地方。

我拉起领子,看起来就像是另一个难民,而奇隆根本不用乔装。士兵们没理会,我们很轻易地就沿着院子里水泥地上的白色粗线,远离了码头和海岸。

正午的日光下,我看见水泥一直铺到了山的缓坡上,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条宽阔的、不知通向何方的路。地上的白线一直延续向前,但是有一条比较细的、明显掉了色的分支成直角伸了出来。在营地尽头,有一座高于岛上所有建筑的工事,就是由这条细线和粗白的主线相连的。它看起来和海岸上的机库很像,只是要大得多,极高极宽,首尾相接排列的话,足以容纳下六架飞机。那些偷来的东西,湖境人必定独有一份,所以我很想知道这里面有些什么。但是库门飞快地关上了,而且有不少湖境人逡巡在阴影里。他们彼此闲聊,手里的枪却紧紧握着,所以我的好奇心得等等再说了——也许永远都满足不了。

奇隆和我向右转,往8号和9号营房中间的通道走去。这两座营房高高的窗子黑洞洞、空荡荡的,显然没有人住——它们正等着更多士兵、更多难民,或者更糟的——更多孤儿。穿过营房的阴影时,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要接近岸边并不难,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个岛。虽然基地主体建设得还不错,但其他地方仍然荒芜一片,覆盖着沙丘、沙茅草包裹的小山、几小丛古树。荒草之中甚至连一条小径都没有,因为没有足够大的动物踩踏成路。我们隐蔽得很好,弯弯曲曲地穿过摇晃的草丛树木,抵达岸边。码头已然在一百码开外的地方,犹如一柄宽刃的刀子劈入海中。从这个距离看过去,巡逻的湖境人就像暗蓝色的斑点,前前后后地移动。他们绝大多数都只顾盯着远处驶来,正在靠近码头的货船。我的下巴都要惊掉了:这样巨大的轮船,竟然完全处于红血族的控制之下。而奇隆比我更专心些。

“完美的掩护。”他说着就脱掉了鞋子。我也跟着甩掉靴子,褪下袜子。当他把衬衫扯过头顶,露出那熟悉的、由拖网造就的精瘦肌肉时,我却没有学他:我可不想光溜溜地在秘密地堡里东奔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