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4页)

照片里的另一个人解释了一切。那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孩,扎着金色的长辫子,和上校肩并肩地站在一起,脸上挂着满意的轻哂。她那么年幼,而现在的短发、伤疤看起来完全是两个人——法莱。

“她是他的女儿!”奇隆大声说道,他的震惊,缘由更多。

我很想摸一下这张照片,好证明它是真实存在的,不过还是忍住了。想想医疗站里上校对待她的样子,确实令人不可置信。但他称她为戴安娜,他知道她的真名。而他们的项链,一条来自妹妹,一条来自妻子。

“走吧,”我把奇隆从照片前拉走,“现在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她为什么从来没提过?”奇隆的声音里含着几分被背叛的恼怒,那正是我这几天来所感受到的。

“我不知道。”

我一直拉着他,走向隔舱的门。左转下楼,右转到平台,再左转。

合页润滑良好,门静静地打开了,面前是一条空荡荡的走道,和潜艇里很像:空乏、干净,两边是金属舱壁,顶部是管道。电流像血液一样从上方流过,泵压般穿过纵横如血管的管线。它来自海岸,支持着这里的灯盏和其他机器。

正如法莱所说,这里没人,我们没遇到任何障碍。我想,作为上校的女儿,她所拥有的信息必定是最新的。我们照着她的指示,静悄悄的,像猫一样,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我记起了映辉厅的地下牢房,在那里,朱利安和我曾经催眠了一队戴着黑面具的禁卫军,放走了奇隆、法莱,还有已经不在了的沃尔什。回想起来,那仿佛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可事实上,不过几天而已。一个星期。仅仅一个星期。

我根本不敢想,下一个七天之后,自己会在哪里。

最终我们来到了一条比较短的走道,在尽头,左侧有三扇门,右侧有三扇门,门上有探视窗口,黑洞洞的,只有最靠里的一扇窗子微微闪着光。凌厉的白色光芒穿过窗缝,拳头砸在玻璃上的声音让我绷紧了身子。我本以为会听到玻璃碎裂的咔嚓声,但那窗子非常结实,只传来砰、砰擂拳的闷响,上面除了星点银色的血迹,别无他物。

显然卡尔听到了我的声音,而且以为我和他们是一伙儿的。

当我站到窗前时,他的手停在半空不动了,拳头死死地攥着,血静静地流着。手环仍戴在他粗壮的手腕上,因为刚才挥拳的惯性而转动着。至少这令人安慰——他们了解不多,所以没夺走他最强大的武器。可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甘心被囚禁?难道他不能燃起烈焰把窗子熔化掉吗?

在电光石火的一瞬,我们的目光穿过窗子彼此相接,这样的凝视几乎令玻璃粉碎。在他挥拳猛击的地方,厚重黏稠的银色血液正在滴落,和已经干掉的血迹混合起来。他已经这样做过很多次了,让自己流血,想离开这里——或是发泄心中的愤怒。

“门锁着。”卡尔的声音被玻璃罩着,有些闷闷的。

“明摆着的。”我轻笑一声回答道。

在我旁边,奇隆拿出了钥匙。

卡尔突然发作了,他好像第一次看见奇隆似的,充满感恩和愉悦地冲着他微笑。可奇隆却没回应他的表示,甚至都没看他的眼睛。

这时,某个地方响起了叫嚷声、脚步声,暗堡让回音变得十分怪异,但毫无疑问地,它每分每秒都在靠近。那是冲我们来的。

“他们知道我们在这儿了。”奇隆咬着牙说道,他往后看了看,飞快地把钥匙塞进锁孔转动,可门纹丝不动。我用肩膀顶向门扇,撞击着冰冷无情的铁板。

奇隆调整了钥匙,再次转动它。这一次,我离得非常近,听见了锁舌松动的声音。门朝里开了,同一时刻,走道转角处冒出了第一个士兵的身影。可是我所思所想就只有卡尔。

仿佛是王子令我盲目。

当奇隆一把把我推进牢房时,看不见的帷幕重重降下,那感觉很熟悉,但我一时想不起它到底从何而来。以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我知道的,但究竟是在哪儿呢?没时间思考了。卡尔从我身边猛冲过去,怪异的嘶吼从他口中爆发,他伸长了双臂,不是要拉我,也不是要抓住窗子,而是要挡住猛然关闭的牢门。

锁舌转动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一直响,不停响,无止无休。

“什么?”我冲着厚重陈腐的空气发问。但仅有的回应,只是奇隆的脸。他在玻璃窗的另一边盯着我看,钥匙攥在他紧紧握住的拳头里,他的脸扭曲着,介乎嘲讽和啜泣之间。

对不起。他的口型如此。窗子那边出现了第一个湖境人士兵,接着更多人跟上来,簇拥着上校。他满意的轻哂,那神态和舱壁照片中他女儿的模样如出一辙。我这才开始明白是怎么回事,而上校则厚颜无耻地大笑起来。

卡尔狠狠地撞向牢门,用肩膀猛击那坚硬的铁板,然而一切只是徒劳。他痛苦地大声疾呼,诅咒着奇隆,诅咒着我,诅咒这个地方,甚至诅咒他自己。但我几乎听不到他说了什么,因为朱利安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压倒了一切:

任何人都可能背叛任何人。

我想都没想就开始召唤闪电。我的电火花可以解救自己,可以把上校的大笑变成惊叫。

但是闪电并没有出现。什么都没有,只有冷漠暗淡的,虚无。

和地牢里一样,尸骨碗的地牢。

“静默石。”卡尔重重地倚在了门上。他用流着血的拳头指了指地板和顶棚的角落。“他们有静默石。”

让你变得弱小,就像他们一样。

现在,轮到我挥拳擂向窗子了。我冲着奇隆的脑袋猛砸,但砸中的不是他,只是玻璃,听见的也只有我自己关节碎裂的声音,而不是他的蠢脑壳爆浆的声音。即使我和他中间隔着舱壁,他也不禁缩了缩身子。

奇隆几乎不敢看我。当上校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对他耳语什么的时候,他直打哆嗦。他只敢看着我尖叫嘶吼,喷涌出无法听清的挫败咆哮,只敢看着窗玻璃上我的血和卡尔的混在一起。

红色的血淌过银色的血,二者融成了某种更阴暗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