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4页)

他把衬衫叠好,放在鞋子上面,摆弄了一会儿:“我可不认为这是个营救计划。”怎么可能?这里根本无处可逃。

“我只需要见到他,告诉他关于朱利安的事,让他知道事情的进展就好。”

奇隆的脸上微微抽动,但还是冲我点了点头:“沉下去,浮上来,应该没多难的,尤其是他们根本想不到会有人从大海的一边出现。”

他前前后后地拉伸身体,抖抖脚和手指,为游泳做准备。与此同时,他把法莱暗中的提示又复述了一遍:地堡底部有一个月池(译注:半潜船的甲板中间开有直通大海的豁口,便于钻井采油,称为月池。此处指秘密地堡和海洋的连接通道),连接着一个实验室。实验室原本是用于研究海洋生物的,现在充作上校的私人房间,不过日间他从不到那里去。门是从里面锁上的,但是很好开,走道也不难通过。每天的这个时段里,两边的铺位都没人,因为通往码头的通道是封锁着的,只有极少数湖境人卫兵会留在那里。我和奇隆小时候可碰见过比这更棘手的情况,比如从银血族的警卫前哨那里为老爸偷些电池什么的。

“尽量别弄出水花。”奇隆又说了一句,就浪里白条般地潜了下去。他的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秋天的海水可冷得很,但他全不在意。我可不行,水漫到腰部时,我的牙齿都开始打架了。我向码头那边投去最后一瞥,就没入了海浪之中,让海水的寒凉侵入骨髓。

奇隆轻巧地划着水,像青蛙似的向前游,几乎没弄出一点儿水声。我则极力模仿着他的动作,紧紧跟在他旁边,越游越远。海水里似乎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提高了我对电流的感知能力,那些由海岸延伸出的管线此刻显得更加明朗。码头那边发出的电流,经过水路,注入1号营房。只要我想,一只手就可以追踪个清楚。果然,奇隆向那个方向转弯了,先是与海岸成对角线,接着又与之平行。他利用一艘抛锚的船来掩护我们,一路游去如行云流水,相当熟练。在海波之下,有那么一两次,他轻轻按住我的胳膊,无声地告诉我该怎么做:停、游、慢、快……直到他终于抓住了头顶上的码头,停住了。幸运的是,货轮正在卸货,所有士兵的注意力都在那里。不然的话,他们会一枪打爆我们的脑袋。那些货物仍然是白色的板条箱,打着绿色三角形的标记。难道还是衣料?

不。一只箱子倾覆开裂,我便明白了。散落码头的,是枪——步枪、手枪、弹药匣——一个箱子里就有十几杆之多。它们映着太阳闪闪发亮,还是崭新的呢。这是给红血卫队的又一份大礼,来自盘根错节的、我想象不到的隐蔽势力。

这念头让我游得更快,甚至越过了奇隆,肌肉都开始痛了。我一猛子直游到了码头底下,这儿是安全的,不会被码头上面的人看见。奇隆紧紧跟着,就在我后面。

“就在我们下面。”奇隆轻声说道。他的声音夹在码头底部的金属板和海水之间,成了一种怪异的回声。“我用脚指头都能感觉到。”

奇隆皱着眉,全神贯注地伸长一只脚,去踩那隐蔽的1号营房。他那拉扯身子的样子让我看了就想笑。“有什么可乐的?”他咕哝着。

“你可相当有用武之地。”我狡黠地笑笑。我们俩又有共同的秘密目标了,这感觉真好——虽然这是潜入秘密军事暗堡,而不是谁家没锁好的屋子。

“找到了,”他说着脑袋沉入水面之下,又猛地冒了上来,张开双臂划着水,好浮在水中,“暗堡的边缘。”

现在,最难的部分来了:要一直屏住呼吸,没入黑暗之中。

奇隆在我脸上明白无误地读到了恐惧。“抓着我的腿,别的什么都不用管。”他说。

“行。”我连点头都费劲了。月池在暗堡的底部,不过是水下二十五英尺罢了。“根本不值一提。”法莱曾这么说。是吗?可是我觉得挺值得一提的……我一边想,一边瞥着黑洞洞的海水。“奇隆,如果大海抢在梅温前面把我弄死了,他可是会非常失望的。”

对别的人来说,这笑话完全不好笑,奇隆却慢悠悠地笑了起来,水波映得他的牙齿闪亮亮的。“好吧,虽然我很乐意让新国王发发愁,”他叹了口气,“不过我们还是尽量别淹死吧,怎么样?”

他眨眨眼,沉了下去,我抓住他的腿,紧随其后。

海水里的盐分刺痛了我的眼睛,但水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幽暗。海水折射着阳光,打碎了水上码头的阴影。奇隆游得很快,拉着我沿军营的一边飞速向下。水下的波光在他光溜溜的脊背上投下斑点,看起来就像个海底生物似的。我则专注地尽力踢腿,尽量不被水草缠绕。这可不止二十五英尺,因缺氧而开始头痛的时候,我在心里这么咕哝着。

我慢慢地呼着气,让气泡拂过脸颊,浮上水面。奇隆呼气的气流也向后飘过,仿佛这就是我和他仅有的契约。当他终于找到暗堡的底部时,我感觉到他的肌肉绷紧了,腿猛力一蹬,把我俩都带到了这秘密暗堡之下。我阴郁地想着,要是月池有个大门,而且还是关着的,那该是多可笑的笑话。

我还没顾得上弄清楚怎么回事呢,奇隆就向上方浮去,似乎是拉着我穿过了什么通道。闷热却令人欣喜的空气扑面而来,我深深地、贪婪地吸了好几口。

奇隆已经坐在月池边上,两条腿泡在水里晃荡着,他冲我笑道。“你肯定不愿意花上一个早晨来修补渔网的。”他摇了摇头,接着说,“和老库利让我做的事比起来,这顶多算是洗了个澡。”

“你确实很知道怎么对付我。”我干巴巴地回嘴,然后站起来,走进了上校的房间。

隔舱里很冷,光线暗淡,但收拾得很规整,令人讨厌。旧的仪器整整齐齐地靠右壁摆放着,上面积着灰,书桌靠着舱壁左边,上面分门别类地放着大量文件和纸页,占据了桌面的大部分。乍看之下我没找到床在哪儿,不过后来看见了,那是一张窄窄的位于书桌之下的铺位,显然,上校休息睡觉的时间很少。

奇隆永远是他好奇心的奴隶,现在也不例外。他径直走到书桌前,想好好探索一番。

“什么都别碰,”我一边说一边拧着袖子和裤腿,“要是滴上一滴水在那些纸上,他就知道有人来过了。”

他点点头,缩回了手。“你该看看这个。”他的声音有些尖厉。

我立刻走过去,忐忑地等着看最糟的一幕。“什么?”

奇隆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这间隔舱里唯一的装饰物:挂在舱壁上的一张照片。照片因年久和潮湿而略略抽缩,但那上面的面孔仍然清晰可辨。一共四个人,都有着金色的头发,姿态严苛,神情却很自如。其中的一个人是上校,那时他的眼睛还没受伤流血,让人差点儿认不出来。他的一只胳膊搂着一个高个儿、修长的女人,另一只手搭在一个年轻女孩的肩上。那个女人和女孩都穿着脏兮兮的衣服,看起来像是农民。她们脖子上的金项链却说明事实并非如此。我默默地摸出了口袋里的那条金项链,想用这成色非凡的金属和照片里的项链做个比对。那枚钥匙垂了下来,和照片里的一样。奇隆轻轻地从我手里拿过钥匙,翻来覆去地看,想猜出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