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婪山(第2/6页)

“否则什么,妈妈?”我担心地问。

“哦,”她嚷道,“我就说她会害怕的!我就说过!我让她结了一门好亲事,当上了阔太太,随心所欲地吃好吃的,穿好衣裳,认识大人物,可她居然忘恩负义!不过,”她拍拍自己的鼻子,狡猾地说,“我闺女不会有事的。约翰·绍尔斯顿爵士仍然很爱她,根本就忘了亚麻线这回事……”

她在玫瑰、山毛榉和花园雕像之间这样辩解了一番便走开了。

可是约翰·绍尔斯顿爵士不会忘记任何事情,这点就和贪婪山上住着法利赛人一样毋庸置疑,到我们结婚第一年最后一个月的第一天,他肯定会问我亚麻线的事情。一开始我真想痛哭一场,但随后我想起昆斯医生讲过的那些高贵贤能的罗马女子,无论经受多么大的痛苦她们都不会流泪;而我呢,我有一个聪明的头脑,无数好主意在里面来了又去,更何况我还有张天使般的面孔。“怕什么,”我对自己说,“绝对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我立马决定把这办法找出来。

约翰爵士去伦敦寻访能助他治愈忧郁症的聪明人。他很快便找到了;对这些学者们来说,实在没有比住到有钱人家并受其供养更美的事情了。约翰结识了奥伯雷先生,很急切地邀请他到风笛馆来,而奥伯雷先生呢,出于另一个原因(因无力偿还高额债务而面临被捕的风险)也同样急切地希望立即出发。

奥伯雷先生立志记下一切他所知的前朝风俗。他有股白兰地加粉笔的味道,全身上下沾满墨水点。他在每一个衣服口袋里都揣着纸条,以便随时撰写他的历史学。他是英国皇家学会的会员,也是我的好朋友。他记录了所有伟大英明人物的生平,好让他们的事迹可以流芳百世。奥伯雷先生认为自己就像是在旧时代这艘沉船中拾取船骨和遗物并把它们摆放在沙滩上的人。“不过,”他说,“遗忘的潮水才是它们的归宿。”

多年以来,奥伯雷先生一直希望到访这个地区,因为这里有无数的古代英灵,可是,用奥伯雷先生的话来说,如果没有一个热心而睿智的人来为他们著书立传的话,他们转瞬就会消亡,在后世的传说中湮没无闻。奥伯雷先生虽然渴望实现这个计划,但却因资金匮乏而受阻,而且这一带也没有哪个朋友会高高兴兴地欢迎他来长住。奥伯雷先生曾经富甲一方,有封地,有庄园,有农场,还有成群的牛羊,以及(我猜)大箱大箱的金银财宝。不过在历经法律的审判、命运的捉弄和亲人的离弃之后他失去了这一切。他说没有任何东西能像法律条文一样让学者流泪发疯了。“不过,”他又说,“我现在很快乐,米兰达,我的麻烦结束了。”随后他问我借了三镑钱。

其他学者也很快就来了。他们都非常著名。梅尔卓斯先生是个安静和蔼的绅士,一袭灰衣,作为昆虫方面的专家,他收藏了237只死虫子,全装在一个盒子里。谢普勒斯先生确定了伦敦城的建城日。这相当于伦敦的生日,因此他可以按星相学理论给伦敦算命——他知道伦敦的全部未来。福克斯顿博士因“康沃尔人是鱼类”这一无可辩驳的观点而为人所知。他鬈曲的胡须自然也就成了智慧的象征。

整个冬天,学者们高谈阔论,约翰爵士非常高兴。可是他过去的不幸给他留下了后遗症,任何事物在开始的时候越是讨他喜欢,到最后就越是令他厌恶。开春之后,他开始在私底下叫他们天杀的、下流坯、酒鬼、恶棍;全然不论他们学识渊博,只抱怨他们吃得太多,还皱起眉头阴起脸盯着他们,直盯得他们胃口全无,连一小块面包也啃不动了,只能闷闷不乐地枯坐一旁。很快夏天到了,约翰爵士和我马上就要结婚一年了。我绞尽脑汁想办法,直到最后一天才终于想到了。

这天我和学者们坐在一棵正对着贪婪山的大山毛榉树下。

梅尔卓斯先生叹气道:“先生们,我们真是一群不幸的学究。可怜的约翰爵士还是一如既往的忧郁。”

“是啊,”谢普勒斯先生附和道,“但至少我们使得绍尔斯顿夫人……”(他是说我)“……非常快乐。她喜欢听我们讨论学问。”

“这是两码事,”奥伯雷先生说,“米兰达一向都快快乐乐的。”

“奥伯雷先生。”我说。

“什么事,米兰达?”

“奥伯雷先生,有一件怪事我想问您,”我对他说,“迄今为止我一直住在贪婪山脚下,但我却从未见过法利赛人。”

“法利赛人?”奥伯雷先生问,“法利赛人是什么,孩子?”

“他们住在山上,”我告诉他,“或者山下,这个我不清楚。他们会把挤奶工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有时候他们会扫地、喝掉奶油或者在鞋子里留下银币。他们戴着白帽子,能指挥马匹和鳕鱼,能骑在草茎上四处飞行,常常会飞到法国国王的酒柜里,喝光银杯里的酒,然后等着看坏人被绞死——如果愿意,他们是可以救下这个人的。”

“哦!”福克斯顿博士明白了,“她是说仙子。”[1]

“对,”我说,“就是他们。法利赛人。我从没见过。昆斯医生说他们已经不像从前那么人丁兴旺了。昆斯医生说法利赛人已经离开了英国,再也不回来了。我一个都没见过。可是很多值得我们铭记的古人都在贪婪山见过他们,他们骑着病歪歪的小马成群结队地跑,都心情悲伤似的低着头,很快就跑进漆黑的山洞和蓝色的树荫里去了。我想说的是,对历史学家而言,再没有什么工作比研究法利赛人更有意义,也再没有什么地方比贪婪山脚下的风笛馆更适合一探其究竟,因为他们就住在山上。奥伯雷先生,您知道召唤法利赛人的咒语吗?”

“知道一些!”他回答,“阿什摩尔先生(这位牛津大学的历史学家收集了所有咒语)都写下来了。”

“奥伯雷先生。”我说。

“怎么了,米兰达?”他说。

“您能让我见识一下这些咒语吗,奥伯雷先生?”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梅尔卓斯先生就皱起眉头问这些咒语是否有效。

“我不知道。”奥伯雷先生答道。

“我们首先要召唤谁呢?”福克斯顿博士问。

“蒂塔尼娅。”谢普勒斯先生建议道。

“普通的法利赛人就好。”我说。

“为什么,米兰达?”梅尔卓斯先生问。

“哦,”我说,“他们可以做很多事情呀:烤蛋糕、赶羊群、掼黄油、纺线……”

所有人听了这话都大笑起来。

“你的侍女也能干这些事,”谢普勒斯先生说,“我们主要是想弄清楚仙族的政治。因此最好是召唤仙后。而且,”他补充道,“她可能会给我们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