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4页)

她一边凝视着他,一边等待。他五十多岁,表情严肃,相貌英俊。他的制服整洁笔挺,并非所有船长都是如此。贝莉丝不知道怎样比较有利,是镇静直视他的眼睛,还是假扮乖巧,避开他的目光。

“科德万小姐,我们还没怎么谈论过你的职责,”他平静地说,“当然,我会尊重你,把你当作一位女士。我必须告诉你,我并不习惯雇用女性,要不是艾斯培林的官员们对你的记录和推荐材料印象不错,我敢担保……”他没有把话说完。

“我并不想让你感觉不自在。你的床铺在客舱里。用餐则在搭客餐厅。然而,你也知道,你并不是付费的乘客。你是一名雇员。你被新艾斯培林的代理人选中,而这趟旅程中,我是他们的代表。虽然对梅莉奥普修女和提尔弗莱博士来说没什么分别,但对你……这意味着我是雇主。”

“当然,你不是船员,”他继续说,“我不会像命令他们那样命令你。假如你愿意,我只是提出工作请求。但我必须强调,你一定要遵从这种请求。”

他们互相打量着。

“此刻,”他的语调略为放松,“我预见到任务量不会太繁重。大多数船员来自新科罗布森和旋纹平原,其余人也能说流利的拉贾莫语。只有到了萨克利卡特我才会需要你,而我们至少得一整个礼拜才能抵达,因此你有充是的时间放松休息,与其他乘客攀谈。我们明天一大早就起航。毫无疑问,等你起床,我们已经上路了。”

“明天?”贝莉丝说。这是她进屋以来讲的第一个词。

船长锐利地看着她。“对。有问题吗?”

“船长,”她的语调毫无起伏,“原本你告诉我,要在尘埃日起航。”

“我是说过,科德万小姐,但我改主意了。填完那些文件比我预期的要快一点,而我的同僚们今晚已经准备好交接囚犯。我们明天起航。”

“找原希望回到镇上去寄封信,”贝莉丝说,她保持语气平静,“一封重要的信,给一位在新科罗布森的朋友。”

“没有可能,”船长说,“这办不到。我不会再在这里浪费更多时间。”

贝莉丝静静地坐着。她不怕这个人,但也无法控制他。她试图找到最能激起他同情心的方法,好让他妥协。

“科德万小姐,”他突然说道,语调也变得比较柔和,这让她很吃惊,“恐怕一切已在运转之中。假如你愿意,我可以把信交给典狱官凯塔斯,但其实我并不建议这么做,因为不太可靠。到了萨克利卡特,你有机会把信送出去。就算没有新科罗布森的船只停靠在码头上,那儿还有一座仓库,我们所有船长都有钥匙,用以提取信息、备用货物以及信件。把你的信留在那儿,它将搭上下一班到家的船,不会耽搁很久。”

“你也可以由此吸取教训,科德万小姐,”他补充道,“在海上,不能浪费时间。记住:不要等。”

贝莉丝继续小坐了片刻,但她根本无计可施,只能瘪着嘴离开了。

她在铁海湾阴冷的天空下站立良久。星星不见踪影;月亮及其两个女儿——两颗小卫星——模糊不清。贝莉丝在寒气中焦虑不安地行走,她爬上一段短短的楼梯,来到高耸的船头,朝着船首斜桅走去。

贝莉丝手扶铁栏杆,踮起脚尖,刚好能够眺望黑暗无光的海面。

身后船员们的声音趋于微弱。稍远处,她能看到两点摇曳不定的红光:那是囚船舰桥上的火炬及其在黑色海水中的倒影。

一百多英尺上方,不知从何处飘来一阵轻声吟唱,也许来自鸦巢,也许来自索具之间。那乐声舒缓而繁复,不同于她在塔慕斯听过的粗陋小调。

你的信需要等一等,贝莉丝蠕动嘴唇对着水面无声地说道。你得过一阵才能收到我的消息。等我到达螯虾人的国度。

她凝视着黑夜,直至陆岸、海洋和天空的界线不再清晰。然后,在黑暗的纵容下,她缓缓往船尾移步,走向狭窄的走廊和低矮的过道,返回自己的舱室,而那舱室中的空间如此狭窄,就好像是船只设计中的瑕疵。

(稍后,在最寒冷的时分,船摇晃起来,她在床铺里翻了个身,将毯子拉至颈项,半梦半醒间,她意识到,那些活的货物上船了。)

我被绑在黑暗中,脓水流个不停。
我的皮肤收缩紧绷,只要碰一碰就剧痛难忍。我遭受了感染。虽然碰一下就会疼,我仍然到处触摸,以确认自己尚有痛感,还没有麻木。
不过仍要感谢上天赐予我这些鲜血丰盈的血管。拨弄一下疮痴,血就会溢出来。倘若不计较疼痛,这也算是个小小的安慰。
夜晚漆黑寂静,连海鸟的叫声都消失了,他们就在这个时候来提解我们。他们举着手电打开门,掀掉我们的被子。我感到有点儿羞愧,我们就这样屈服了,向这些垃圾屈服。
除了手电光,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们躺在一起,他们就殴打,直到我们分开为止。他们开始驱赶我们,我用双臂护住胸口那团抽搐痉挛的东西。
我们经过黑漆漆的走廊和引擘室,我心头一惊,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比那些弯腰弓背、咳嗽呕吐的老家伙要聪明。他们害怕挪动,而我都快等不及了。
接着,我被寒冷与黑暗一口吞噬,天哪,我们居然来到了室外。
室外。
我愣住了。我诧异地愣住了。
我已经太久没有到过室外。
我们挤在一起,相互依偎,仿佛史前穴居人,仿佛近视的山精。缺少了墙壁的圈囿,老家伙们感到害怕,他们也怕扰动的冷风,怕海水和空气。
也许我应该高呼诸神庇估。也许。
整个世界黑影重重,但仍然看得见群山和水面,也看得见云。我看到四周的囚船轻微上下浮动,仿似渔夫的浮标。嘉罢在上,我竟能看见云。
真荒唐,我居然发出安抚婴儿的低吟声。不过这溺爱的声音是我用来安慰自己的。
然后他们像赶牲口一样催着我们蹒跚前行。锁链叮当作响,队伍中不时传来含混不清的惊呼声。我们拖着沉重的身躯与镣铐走过甲板,来到一条摇摇摆摆的索桥跟前。他们督促所有人过桥,这条摇曳低垂的过道连接着两艘船,每个人在那上面都会停顿片刻,他们的心思就像明晃晃的火焰一样清晰可辩。
他们考虑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