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5页)

“有些仙人掌族,”她说,“始终难以适应。他们拒绝接受,有的试图逃跑,有的攻击警卫。我猜他们是被杀了。我和我的同伴?……”她耸耸肩。“我们是被救的,所以就很不一样。

“但是没错,当时非常困难。面对这一切煎熬,我痛苦极了,很想念我的兄弟。但你瞧,我作出了选择。我选择活下去,选择生存。

“后来,部分船友搬出了枯瀑区。有一个住在谢德勒区,另一个在底安信区。世大多数仍旧待在收留我们的那一区。”她稍微吃了点东西,然后再次抬起头来,“要知道,这并非毫无可能。你会在这里安家的。”

她是出于好意,想要安慰她。但在贝莉丝听来,却像是威胁。

凯瑞安妮告知她各区的情况。

“嘉水区你知道的,”凯瑞安妮语调平淡地说,“那对疤脸情侣。变态的混蛋。钟屋岭区你也知道。”

那是智慧之区,贝莉丝心想,就像新科罗布森的獾泽。

“谢德勒区属于血痂族。还有日泽区,底安信区。”凯瑞安妮掰着手指头列数各区。“焦耳区。民主议会控制的圆屋区,那是个勇敢的小堡垒。再加枯瀑区,”她最后说道,“也就是我住的地方。”

“你为什么离开新科罗布森呢,贝莉丝?”她出人意料地说道,“你看起来不像是热衷于殖民的人。”

贝莉丝低下头。“我必须离开,”她说,“因为有麻烦。”

“法律上的?”

“出了点儿状况……”她叹口气说,“我根本什么都没干。”她的语气中忍不住带着苦涩。“几个月前,城里出现一种病症。然后……有传言说,我的一个熟人受到牵连。国民卫队正调查每一个他认识的人,每一个与他有关联的人。很明显,他们最终会找到我。我从来就不想离开。”她小心翼翼地说,“我是被逼无奈。”

贝莉丝平静下来,这归功于那顿午餐,也归功于有人做伴,甚至归功于她平时很不屑的闲聊。起身离开时,她询问凯瑞安妮是否身体不适。

“我在图书馆单注意到……”她说,“希望你别介意,但我觉得你看上去很苍白。”

凯瑞安妮露出俏皮的微笑。“这是你头一回问我的事,贝莉丝,”她说,“小心啊,我会以为你在偷偷监视我。”这善意的奚落有点伤人。“我没事。只是昨晚被抽税了。”

贝莉丝试图通过已知的信息,分析凯瑞安妮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反复思考,希望突然有所领悟,但始终毫无收获。

“我不明白。”她终于按捺不住,不解地说道。

“贝莉丝,我住在枯瀑区,”凯瑞安妮说,“有时我们会被抽税,你明白吗?贝莉丝,你知道我们的首领是布鲁寇勒,对不对?你听说过他的事吗?”

“我只听过他的名字……”

“布鲁寇勒。他是欧派尔族。隆苟族。卡塔卡那族。”凯瑞安妮盯着贝莉丝的眼睛,逐一念出这些费解的名词,看得出来,贝莉丝并不理解,“噬血症,贝莉丝。异死族。

“吸血鬼。”

几个星期来,各种流言与暗示仿佛一团蠓虫,执著地围着她打转,但她至少由此了解到一点点各区的状况。这些怪诞而狭小的政区病态地纠结在一起,互相敌视,互相倾轧。

但她还是错过了最重要、最震撼、最不可思议、最骇人听闻的事。当凯瑞安妮向她解释脸色发白的原因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无知。深夜,当与贝莉丝回想起那一刻,她意识到,自己离家竟已如此遥远。

她对自己很满意,凯瑞安妮的解释最多只是令她脸色微变。当她听见“吸血鬼”一词后——这在拉贾莫语和盐语中是相同的——心中反而坚强起来。那一刻,凯瑞安妮使她明白,她不可能再去往别处,不可能离家更远。

舰队城的语言她听得懂。船只虽然经过改修与重建,她也能辨认。他们有货币和政府。不同的历法和术语她可以学。东拼西凑的建筑虽然古怪,但尚可理解。然而住这座城里,吸血鬼无须躲藏,也无须偷偷猎食,反而可以在夜间公然走动,甚至成为当权者。

贝莉丝发现,她的所有文化标准都不再适用。她对自己的无知感到厌恶。

贝莉丝的手指在科学类书目卡中拨动,按照字母顺序快速翻查,最后找到约翰尼斯·提尔弗莱的名字。他的几本著作都有不止一份复本。

既然掌管我命运的疤脸情侣这么需要你,约翰尼斯,那我得知道他们脑子里在想什么。让我看看,他们究竟对什么东西那样热衷。她一边暗自琢磨,一边匆匆记下这些著作的分类号码。

其中一本借了出去,但其他书的复本都在。作为图书馆雇员,贝莉丝有借阅权。

回家的路上天气很冷,舰船的夹缝里海浪飞溅,索具间的猴子吱吱乱叫。她在人群中行走,时而穿过摇曳的甲板与索桥,时而登上地势较高的街道。天空中到处是刺耳的聒噪声。贝莉丝的包里装着《铁海湾潮池生物的捕食行为》、《萨度拉解剖构造》、《兽类杂论》、《巨兽学》和《博物学家的跨位面生物难题》——全都是约翰尼斯·提尔弗莱所写。

她蜷缩在火炉边一直到半夜,外面阴冷的云层令月光暗淡朦胧。她在灯光下阅读,从一本书翻到另一本。

凌晨一点,她望向室外黝黑的船影。

外围那一圈拖船仍在拉着城市前进。

她想到舰队城所有出海执行任务的海盗船。数月间,它们的行程可达几千英里,沿途劫掠船只与居民,最后满载着战利品,借助神秘莫测的方法,返回移动的城市。

城里的海监员观察着天空,通过其细微的变化即可发现有船只接近,于是拖船便将舰队城拉出视线之外。有时因为规避行动失败,他们便拦截外来船只,或接纳交易,或追击捕虏。倘若靠近的船是舰队城自己的,统治者总能凭借某种秘密科技探知,开欢迎其返回家园。

虽然已是深夜,工业噪音仍在一些街区回荡,穿透波浪拍击声和动物的夜啼。她视野中布满纵横文错的绳索和木条,仿佛胶印照片上的划痕。她看到舰队城末端,“高粱号”钻井台仍然矗立在由船只构成的小海湾里。数周来,它的烟囱顶端不断喷涌出翻滚的火焰和魔法能量。每天晚上,它周围总有一团模糊暗淡的光晕遮盖住星光。

但现在不同了。“高粱号”上方的云黑涔涔的。火焰已经熄灭。

自从到达舰队城之后,贝莉丝第一次从随身物品中翻出那封被搁置的信。她犹疑不决地坐在火炉边,手握墨水笔,面前摆着折叠的信纸。然后,她被自己的犹豫惹恼了,她开始动笔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