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5页)

我最喜欢的书有点儿出乎意料。我本以为像《巨兽学》和《异位面生物》这类结合了哲学与动物学的书籍也许会感觉更亲切一点儿。但我发现那些深奥的剖析虽然有趣,却很费解。
事实上,我读得最仔细,又感觉可以理解的是“铁海湾潮池生物的捕食行为》,它让我相当着迷。
书中的描述错综复杂,环环相扣,充满野性与机变。我仿佛亲眼目睹这一切。魔鬼蟹,沙蚕。海蜗牛残忍地在贝壳上钻出小孔。饥饿的海星坚忍而缓慢地掰开扇贝。水珠海葵倏然伸出触手,吞食小鱼。
约翰尼斯为我展现出一幅生动的海洋微缩景观,无情的潮水中,到处是贝壳碎屑和海胆。
但它无法让我知晓这座城市的计划。要了解舰队城统治者的脑袋里在想什么,我就必须更加深入地发掘。我要继续读这些书,它们是唯一的线索。我想了解舰队城,但并不是为了愉快地生活在生锈的烟囱里。我得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原因何在。这样才有可能离开。

贝莉丝的门口突然响起敲击声。她紧张地抬起头。已经快十一点了。

她缓缓站起身,沿着圆屋中央狭窄的螺旋扶梯走下去。舰队城里只有约翰尼斯知道她的住处,而那次去餐馆之后,她再也没跟他说过话。

贝莉丝一边缓慢地朝门口走,一边等待,急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他是来道歉吗?还是又来朝她泄愤?她难道还会想见他,重新开启友谊的大门?

她意识到,自己仍然生他的气,也仍然略带愧意。

敲门声响了第三遍,贝莉丝板着脸走向前去,打算听完他的陈词之后便请他离开。但她打开门后却愣住了,惊讶得张大了嘴,原本准备好的简短劝辞也随着呼吸悄然流逝。

寒冷的空气中,赛拉斯·费内克站在门口,机警地抬头望着她。

他们喝着费内克带来的红酒,在沉默中小坐了片刻。

“你过得还不错,科德万小姐,”他最后说道,并赞赏地打量着这间破旧的圆柱形金属房屋,“我们这群新来的当中,许多人的住处都比这里差远了。”她扬起一条眉毛,但他再次点头。“我保证,这是实话。你从没见过吗?”

她当然没见过。

“你住哪里?”她问道。

“靠近底安信区,”他说,“在一艘快帆船底部。没有窗。”他耸耸肩。“这些是你的?”他指了指床上的书。

“不,”她一边说,一边迅速把它们收抬起来,“他们只让我留着笔记本。就连我自己写的书都被拿走了。”

“我也一样,”他说,“就剩下一本日记,那是多年旅行的记录。要是弄丢了,我的心都会碎的。”他露出微笑。

“他们让你干什么?”贝莉丝问道,费内克又耸了耸肩。

“我想办法蒙混过去了,”他说,“我现住做的事,是出于自己的意愿。你在图书馆工作,对吗?”

“怎么蒙混?”她尖锐地说,“怎么能让他们放过你?你靠什么谋生?”

一时间,他注视着她,却没有回答。

“我有三四个工作机会——你大概也一样吧。我告诉第一家,已经接受第二家,又对第二家说答应了第三家,以此类推。他们不管。至于我靠什么谋生,嗯……成为众人皆需的人物,没你想象得那么难,科德万小姐。只要提供人们愿意付钱买的东西就行了,主要是信息……”他的声音逐渐低落。

这种坦诚的态度让贝莉丝很疑惑,他暗示着她的周围存在阴谋,存在地下社区。

“要知道……”他突然说,“我很感激你,科德万小姐。真诚地感激。”

贝莉丝等着他说下去。

“当时你也在萨克利卡特,科德万小姐。你见证了我和米佐维奇船长之间的对话。你一定琢瞎过,那封信上究竟写了什么,让船长如此不悦,并迫使你们折返,但你始终保持沉默。你肯定能想到,被舰队城劫持之后,我的处境也许会变得……非常困难,但你什么也没说。我很感激。”

“你真是什么也没讲吧?”他又加上一句,忧虑之情溢于言表,“我说了,我很感激。”

“上次在‘女舞神号’上,”贝莉丝说,“你告诉我,你必须立即赶回新科罗布森,事关重大。那现在呢?”

他局促地摇了摇头。

“那是夸张,是……扯淡,”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但她并未显示出对他的措辞有什么意见,“我习惯了夸大其辞。”他挥挥手,表示不值一提。接着是一阵令人不安的停顿。

“那你能用盐语沟通喽?”贝莉丝问道,“依我看,你现在所干的事,必须要会盐语吧,费内克先生。”

“经过多年练习,我已精通盐语,”他以流利而熟练的盐语说道,并露出真诚的笑容,然后又重新回到拉贾莫语,“另外……嗯,我现在不用这个名字。叫我西蒙·芬奇吧,请多包涵。”

“那么,你是从哪儿学的盐语呢,芬奇先生?”她说,“你提到的旅行……”

“该死。”他似乎被逗乐了,但又有点儿尴尬,“这名字被你一念就跟咒语似的。在这间屋子里,随你叫我什么都可以,科德万小姐,但到了外面,还请多多包涵。林洛。我在林洛学的盐语,还有海盗群岛的外围。”

“你在那儿干什么?”

“同样的事,”他说,“我到哪里都一样:买卖,交易。”

又一轮酒过后,贝莉丝收拾了一下火炉,然后他继续说,“我三十八岁,从二十岁起就开始做生意。不过别误会,我是新科罗布森人,在史前巨肋的影子底下出生长大。但我怀疑,过去二十年来,我在城里待了五百天都不到。”

“你都做些什么买卖?”

“什么都做。”他耸耸肩,“毛皮、红酒、引擎、牲口、书籍、劳力。什么都做。在坚塞奇以北的苔原上用酒换兽皮,在内陆原用兽皮换秘密情报,然后在拱石城用秘密情报和艺术品换取劳力与香料……”

贝莉丝凝视着他的眼睛,他的声音逐渐低落。

“没人知道拱石城在哪里。”她说,但他摇摇头。

“有些人知道,”他平静地说,“我是说,现在。现在有人知道。哦,当然,那条路简直太难走了。从新科罗布森无法直接往北穿过苏洛契废墟,要是往南穿越瓦顿克或荒恶原,那就得多绕数百英里的路。因此只能沿着忏悔道前往虫眼灌木林,绕过吉宾湖和卡托勒王国,再穿过寒爪峡……”他的声音逐渐减弱,但贝莉丝热切地聆听着,等他继续说下去。

“过了碎峰岭,”他低声说,“就是拱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