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5页)

他吞下一大口酒。

“他们很怕外人,怕活生生的外人。但是天知道,我们这群人的模样狼狈极了。接连好几个月的旅途中,我们损失了十四个人。沿途坐过飞艇、驳船、羊驼和巨翼鸟,甚至依靠步行长途跋涉。我在那里住了几个月,带回许多……令人称奇的物品到新科罗布森。告诉你吧,我见过的东西比眼前这座城市还要古怪。”

贝莉丝什么也说不上来。她使劲琢磨着他的话,他提到的那些地方根本就是传说。他去过那里——甚至还往在那里,嘉罢在上——这太不可思议了,但她认为他没有撒谎。

“大部分尝试去那里的人都死了,”他以陈述事实的口吻说道,“但要是成功到达寒爪水域,尤其是到达对岸……那你就发了。你可以去碎峰岭矿场,去内陆原以北的草地,去寒爪海中的雅尼塞克利岛——告诉你吧,他们渴望贸易。我在那儿待了四十天,他们唯一的真正交易只有跟来自北方的野蛮人。每年一次,野蛮人划着小艇出现,带来肉干之类的物品。这些食物的需求很有限。”他咧嘴一笑。“但主要问题在于,成戈利斯阻断了南方,不准外人通过。只要有人能从南边过来,他们就跟对待久别重逢的亲兄弟似的。

“一旦成功抵达,你就有机会获得各种情报、商品和服务,也能去各种地方,这都是旁人无法企及的。所以我跟议会达成……协议,所以就有了那张通行证,赋于我一定权力,在某些情形下可以征用船只。我的任务是为新科罗布森提供从别处无法获取的信息。”

他是个间谍。

“六个半世纪之前,希姆利跨越惊涛洋,发现了贝锐凯内弗大陆,”他说,“你以为他船上装的是什么?‘虔诚先知号’是艘很大的船,贝莉丝……”他顿了一顿——她从未邀请他直呼自己的名字,但也没有表示异议,于是他继续说下去。“它载的是酒、丝绸、剑和黄金。希姆利寻求的是贸易机会,东方大陆就是由此而开通的。你听过的那些探险家——希姆利、敦里昂、布鲁本,或许还包括里宾托,甚至嘉罢本身——全都是商人。”他讲得兴致盎然,就像个儿童。

“就是像我这样的人带回了地图和信息。我们提供的详细情报无人能及。我们可以把信息卖给政府——这就是我的职业。不是为了勘探或科学——只为贸易。正是那些商人前往苏洛契,把达格曼·贝因在掠私战争期间使用的地图给带了回来。”

看见贝莉丝的表情,他意识到这件事并不能为自己和同伴们的形象增添光彩。

“举例不当。”他喃喃低语道,看到他懊悔的模样,贝莉丝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不要住在这里。”贝莉丝说。已经快凌晨两点了,她透过窗户望向星空。舰队城被拖拽着缓缓前进,群星也在窗格里滞塞地挪移。

“我不喜欢这儿。我痛恨绑架。我理解‘女舞神号’上有些人并不在乎被劫持……”她以此来勉强平息约翰尼斯灌输给她的负疚感,但也窘迫地意识到,这远远不够,它贬低了‘女舞神号’货舱里的人群所获得的自由,“但我不愿在这里老死。我要回新科罗布森。”

她嘴上说得斩钉截铁,心里却没那么坚定。

“我不要回,”他说,“我的意思是,经过一番游历之后,我也想回去——在岂南吃顿饭什么的——但我没法在那里定居。不过我理解你为什么喜欢那儿。我见过许多城市,都无法与之相比。然而一旦待上超过几个星期,我就开始患上幽闭恐惧症。那么多尘土,那么多乞丐,那么多人,把我团团围住……再加上议会不断炮制出来的漂亮口号。

“就算是在高尚社区也一样,你明白吗?比尔珊顿广场、旗山、岂南——我仍感觉跟困在狗泥塘或贱地没有区别。我无法忽略这种感受。我必须离开。至于管理那地方的混蛋们……”

贝莉丝对他这种不加掩饰的叛逆很感兴趣。再怎么说,他毕竟受雇于新科罗布森政府。尽管略微有点醉酒,但贝莉丝冷冷地意识到,迫使她逃离的,正是他的这些后台老板。

然而费内克丝毫没有显现出对他们的忠诚,他以玩世不恭的语气调侃科罗布森的当权者。

“他们就像一窝毒蛇,”他继续说,“鲁德革特之流,只要还有选择,我才不愿信任他们。当然,他们的钱我照拿不误。要是他们愿意花钱买我的情报,那何乐而不为呢?但他们不是我的朋友。在他们的城市里,我感到很不自在。”

“这里也一样……”贝莉丝小心翼翼地试探他,“待在这里,不也是件很辛苦的事吗。假如你对新科罗布森没太多感情——”

“不。”他坚定地打断她,态度与先前那种温和的自负截然不同,“我没这么说。我是新科罗布森人,贝莉丝。我需要有家可回……哪怕下次还得离外。我并非无所寄托;我不是稀里糊涂的流浪汉。我是个做买卖的商人,在东基德有根基,有家宅,也有朋友和关系网,我时不时总要回到新科罗布森。在这里……我是个囚徒。

“这不是我想象中的探险。我要愿意留在这儿才怪。”

听他如此一说,贝莉丝又打开一瓶酒,给他倒上。

“你在萨克利卡特于什么?”她问道,“也是做生意?”

费内克摇摇头。“我是被他们拦截下来的,”他说,“为了检查畜栏,萨克利卡特的巡逻队有时部署在距离主城数百英里之外。其中一艘船在鬣蜥海峡外围把我截住,当时我正在一艘受损的鹦鹉螺潜艇里,一边漏水,一边极其缓慢地往南行驶。索尔群岛东面浅滩里的螯虾人告发说,有一艘可疑的潜艇从他们村子附近缓缓经过。”他耸耸肩。“被截住的时候,我恼火极了,但也许他们帮了我一个忙。不然的话,我怀疑是否能到得了家。等到遇见有听得懂我说话的螯虾人,我们已经抵达萨克利卡特城。”

“你从哪里过来的?”贝莉丝说,“耶叙群岛?”

费内克摇摇头,一时间缄口不言。

“不是那么回事,”他说,“我从山的另一边穿过来。之前我在寒爪海,在成戈利斯。”

贝莉丝猛然抬起头,准备放声大笑或嗤之以鼻,但她看到了费内克的脸,他缓缓地点点头。

“成戈利斯。”他重复道,于是她移开视线,心中充满惊异。

新科罗布森以西一千余英里处,有个宽达四百英里的大湖——寒爪湖。它的北部延伸出一条淡水溪谷,宽一百英里,长八百英里,叫做寒爪峡。峡谷最北端骤然开阔,一路向东延伸,几乎横穿整个大陆,并如同爪尖一般逐渐收窄,形成参差而弯曲的寒爪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