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5页)

这些地方统称寒爪水域,连绵的水体广阔浩渺,只有海洋能与之相比。这片巨大的内陆海四周,围绕着山岭、灌木丛和沼泽,外加少数艰辛荒僻的文明。费内克声称了解那里的社会。

寒爪海最东面有一小片狭长的陆地,将其与惊涛洋的咸水分隔开来,这片崎岖的山地才不到三十英里宽。寒爪海的最南端——爪尖——几乎就在新科罗布森的正北方,相距七百余英里。但那些为数不多的旅行者从城里出发之后,总是避开寒爪海的南端尖角,前往偏西大约两百英里处的水域。因为在参差不齐的海岸边,嵌着一片古怪危险的区域,它既像是座岛屿,又像是半沉入水中的城市,诡秘奇谲,仿佛一颗毒瘤。对于这片说不清是陆地还是海洋的险恶之地,文明世界除了知道它的存在之外,几乎一无所知。

那地方叫作成戈利斯。

据说那里是格林迪洛的家园,在不同版本的传说中,格林迪洛这一水生种族被描绘成恶魔、怪兽,或杂交退化的人类,就看你相信哪一种。据说那是一片恐怖之地。

格林迪洛,又称成戈利斯(种族名与地名常被混为一谈),牢牢地控制着寒爪海南部,通过残酷而难以捉摸的手段保持着与外界的隔离。他们所在的致命水域在海图上是一片空白。

而现在,费内克却声称,他曾在那里居住过?

“那里没有外人的说法并不确切,”他说,贝莉丝收回思绪,继续聆听,“甚至还有土生土长的人类,在成戈利斯当地育种、成长……”他撇了撇嘴。“对,就是育种,不过我不清楚如今是否还培育人类。大家都认为那儿就像是个……小小的水中地狱,可怕得超乎想象,而这正中他们下怀。但是,真要命,他们对待商人跟别处没有两样。去那儿做生意的有一部分是蛙族,也有若干人类……以及其他种族。

“我在那儿待了半年多。哦,不过别想错了,那儿真的很危险,跟其他地方没法比。要知道,在成戈利斯做生意的规矩……非常特别。他们的想法难以捉摸,根本无法理解。第六个星期的时候,我在当地最要好的朋友,一名来自坚塞奇的蛙族人,已经待了七年,来来往往地做买卖……他被抓走了。我一直没搞清他究竟怎样了,也不明白原因,”费内克平淡地说,“也许是他侮辱了格林迪洛的神祇,也许是他提供的肠线不够粗。”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

“因为,要是你能生存下去,”他突然兴奋地加快了语速,“那可太值了。与格林迪洛的贸易没有逻辑可循,不需要讨价还价,不需要费心猜测。他们管我要一蒲式耳的盐,外加同样重量的玻璃珠,那好,不用多问,我供给他们就是了。要各种水果?也可以。鳕鱼、木屑、树脂、蘑菇,我不在乎。因为,嘉罢在上,如果他们满意,那支付的钱……

“太值了。”

“但你离开了。”

“我离开了。”费内克叹了口气。他站起身,在她的碗柜里摸索。她并没有因此而斥责他。

“我在那里待了几个月,交易,买卖,探索成戈利斯及其周围区域——潜水,你明白的——并坚持写日志。”他背对着她,一边摆弄水壶,一边说,“然后我得到消息,我……我犯了忌讳。格林迪洛对我很恼火,除非能够赶紧逃出来,不然我就没命了。”

“你干什么了?”贝莉丝缓缓地说。

“我不知道,”他急促地说,“完全不明所以。也许我提供的球形轴承所用的金属有误,也许月亮所处的宫位不利,也许格林迪洛死了个魔法师,而他们归咎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必须得离开。

“我留下若干假线索。你瞧……我已经对寒爪海南端相当熟悉。他们希望把那地方当作秘密守护起来,但我跟其他外来者不同,能够找到出路。那儿有一些暗道,分隔寒爪海与惊涛洋的山脊内部存在裂隙。通过这些洞穴,可以到达外围海岸。”

他稍稍停顿,望向外面的天空。已经快五点了。“到达海洋之后,我本打算往南走,却被冲入了海峡边缘。螯虾人就是在那里发现了我。”

“于是你等待新科罗布森的船载你回家,”贝莉丝说,他点点头,“我们的船方向不对,因此你决定征用它……利用那一纸书信所赋予你的权力。”

他在撒谎,或者隐瞒了重要事实。这一点显而易见,但贝莉丝不予置评。假如他打算填充故事里的空白,自然会说。她不想逼迫他。

她往椅子里一靠,身边凹凸不平的地板上搁着喝到一半的茶杯。她突然感到一阵疲倦,一时间,什么也说不上来。她看到天边一丝苍白的曙光,知道已经错过了床睡觉的时间。

费内克在观察她,看着她疲惫不堪地窝进椅子里。他还比较清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条。睡意仿佛荡漾的海浪,一波波向贝莉丝袭来。她在睡梦的边缘徘徊。

费内克开始向她讲述在拱石城的经历。

他告诉她,那座城市的气息时而腐朽,时而清新,夹杂着粉尘和药膏的味道。他向她描述城中弥漫的安静气氛,也向她描述决斗的场面,还有缝起嘴唇的权贵阶层。骸骨大道两侧宏伟高耸的房屋建在类似棺柩架的华丽高台上,而街道的尽头,可以看到绵延的碎峰岭。他讲了近一个小时。

贝莉丝睁眼坐着,每当记起自己还没睡着,便发出几声惊叹。费内克的故事横跨一千五百英里,转向东方,他开始讲述成戈利斯的孔雀石圣堂。这时,她意识到下方传来的嘈杂吆喝声已越来越响,舰队城正在他们脚下苏醒。她站起身,抚平头发与衣衫,然后告诉费内克说,他必须走了。

“贝莉丝。”他在楼梯上说道。先前他对贝莉丝直呼其名,是在暧昧的夜晚。而现在太阳已经升起,四周的人们开始苏醒,此时再听见他称呼贝莉丝,那感觉就不同了。不过她没作声,默许他继续说下去,

“贝莉丝,再次感谢你。因为你……保护了我。你完全没有提那封信。”她紧绷着脸,沉默地望着他。“我会再来找你,很快。希望那不会有问题。”

她依然默不作声,她意识到日光拉大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而且他还有那么多事没告诉她。然而,她并不介意他再次造访。她已经很久不曾经历过像昨晚那样的交谈了。

 
  1. 舌头抵着齿龈所发出的声音。​​​​​

  2. 新科罗布森的贫民窟之一。​​​​​

  3. 鹦鹉螺的壳被多个横断的隔板分隔成三十余个独立的壳室,通过气体的调节,操纵身体浮沉与移行。这里指模仿鹦鹉螺壳室结构所建造的潜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