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4页)

对于那些第一次使他挫败的单词,他抄写下来,研习掌握,当他翻开其他书本,见到此类词汇,便很愉快,感觉自己就像狐狸,将它们追踪擒拿。比如“彻底”、“攀援者”和“虫首人”等词都属于这一类。第二次遭遇,这些词向他俯首称臣,他能毫无停顿地念出来。

在堆放外语书籍的书架间,谢克尔可以松一口气。神秘的字母与拼音,给异国幼童看的古怪图画,都让他深深着迷。当他脑中需要安静时,可以放心地在这些书籍之间摸索,它们绝对会保持沉默。

直到有一天,他抽出一本书,捧在手中,这本书却打破了沉默。

昏暗的光线中,有个黑影不紧不慢地从深海中冒上来,向着舰队城移动。

它从水下接近最后一批上日班的工程师。他们在头盔里呼呼喘着气,双手轮替,缓慢地沿着梯子和城市底下坑坑洼洼的表面向上攀爬,但他们没有往下看,末发现那逐渐靠近的影子。

坦纳·赛克和海德里格坐在贝西里奥港的船坞边,观望着吊车搬运货物,双脚如同孩童一般悬空于一艘平底小船的侧舷。

海德里格话中有话,拐弯抹角,坦纳知道这跟他和众多工友共同参与的秘密计划有关。坦纳对此一无所知,因而无法理解海德里格的话。但他能听出来,他的朋友心存不满,似乎有所惧怕。

稍远处,他们看到工程师陆陆续续从水中冒出来,沿着梯子攀上木筏和蒸汽船。在那些饱经风雨的蒸汽船上,他们的同事和机械人正通过突突震颤的引擎给他们泵输空气。

港湾里的一小片海面突然间如沸水般泛起气泡。坦纳轻拍海德里格的胳膊,让他静一静,然后站起身,伸长了脖子。

水边一阵骚动。几名工人冲过去,开始将潜水者往上拽。更多人浮了上来,他们纷纷钻出水面,手忙脚乱地扒开头盔,攀上梯子,竭力回到空气之中。水面上涌起一道波纹,“杂种约翰”破水而出。他疯狂地摆动尾鳍,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子,仿佛站立在海面上,像猴子一样吱吱乱叫。

有个人攀住梯子,弓着背爬出绿色的水面,最后,他摘下头盔,尖声呼救。

“骨鱼!”他嘶喊道,“下面还有人!”

周围的人惊慌地望向窗外,他们放下手头工作,奔向水边。而港湾中央几艘上下颠簸的拖网渔船上,也有人探出身子,一边朝水中指指点点,一边向着码头呼喊。

一股红色的水涌向表面,坦纳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你的匕首!”他对海德里格喊道,“快把该死的匕首给我!”他脱下衬衫,毫不犹豫地奔了过去。

他纵身一跃,触须也随之展开,海德里格在背后呼喊,但他没有听清。接着,他那长长的蹼指刺破水面,随着一阵冰凉的寒意,他落入水中,潜至海面以下。

坦纳拼命眨着眼睛,他合上内眼睑,向下张望。稍远处,在海水的遮掩之下,潜水船的影子笨拙地在城市底部逡巡。

最后一批人正拼命向着光亮攀爬,在潜水套装里显得格外缓慢笨拙。他看到一大片被鲜血染红的海水。一块软骨从一团模糊的血肉之间漂过,舰队城的一条警卫鲨鱼被撕成了碎片。

坦纳使劲蹬踢,快速往下游。他看到大约六十英尺深处,有个人挂在一根巨大的水下管道底部,已经被吓得动弹不得。在他下方幽暗的海水中,一个黑影仿佛火焰般左右摆动。

惊恐之下,坦纳犹豫不决。那怪物体形硕大。

他听到头顶沉闷的入水声,有人下来了。全副武装的人们手握鱼叉和长矛,站在绳索套具之间,随着吊臂逐渐下沉。但他们移动缓慢,一点一点往下降,完全受制于上方的引擎。

“杂种约翰”从坦纳身边掠过,吓了他一跳,坦纳看到日泽区的鱼人从城市底下的隐秘角落里钻出来,悄悄朝着下方的食肉鱼游去。

他胆子壮了起来,再次踢水下潜。

他思绪飞闪。他知道大型食肉动物的攻击时有发生——红鲨、狼鱼、钩腕乌贼等,会闯入鱼笼,攻击工人——但不曾经历过,也从未见过又称为“骨鱼”的恐鱼。

他举起海德里格的匕首。

坦纳突然发现,自己正穿过一团染血的海水,嘴和鳃里都能尝到血腥味,他感觉一阵恶心。他看到身边有一副残破不全的潜水装,正缓缓下沉,里面还有模糊不清的碎片在飘荡,他的胃部一阵抽搐。

接着,他到了管道的底部,距离流血不止、一动不动的潜水员还剩几个身位,而下方的怪物正迎面游上来。

他听到砰砰的击水声,感觉前力的水压陡然增加,他低头观看,然后冲着海水发出无声的尖啸。

一条宽脸大鱼正朝他扑来。它的脑袋包在骨壳里,犹如一颗圆溜溜的加农炮弹,张开的巨嘴仿佛一条裂缝,里面看不见牙齿,只有两道锋利的骨脊一张一翕,吐出的碎肉在水中舞动。它的身体窄长尖细,没有斑纹,也没有扇状尾鳍;背鳍低矮,呈流线形,逐渐与尾骨融台,就像肥硕的鳗鱼。

它有三十多英尺长,正迎面朝他冲来,它的大嘴足以轻易把他咬成两截,愚蠢而恶毒的小眼睛藏在防护性的骨框后面。

坦纳凭着愚勇大声吼叫,挥舞着那把小小的匕首。

“杂种约翰”穿过坦纳的视野,从恐鱼背后迅速接近,猛力冲撞它的眼睛。巨型食肉鱼以惊人的速度灵巧地转了个向,追咬海豚,嘴里的两片骨头猛然闭合,发出咯咯的响声。

它剧烈地扭动身躯,紧跟上“杂种约翰”。随着一道道扰动的海水,乳白色的小型矛刺飞驰而过,蝾螈人在用他们那古怪的武器朝恐鱼射击。它毫不理会,只管追逐海豚。

坦纳双腿痉挛似的拼命踢水,朝悬在管道上的潜水员前进。他一边游,一边环顾四周,结果惊恐地发现,尽管“杂种约翰”试图引诱披覆骨甲的大鱼,它却潜入深水之中,掉了个头,径直朝坦纳折返回来。

最后蹬了一下水之后,坦纳触摸到粗糙的金属管道,然后手忙脚乱地去抓潜水员。那怪物全速向他游来。他瞪视着恐鱼,心怦怦直跳。坦纳用触须上的吸盘攀附住管道,右手挥舞着匕首,祈祷“杂种约翰”、蝾螈人或者武装潜水员能赶来援助。他探出左手,去捞受困的人。

他的手指摸索到柔软温热的东西,滑溜溜的,教人害怕,坦纳赶紧把手抽了回来。他抬起头,短暂地瞥了一眼身边的人。

他看见面罩中填满海水,还有一张苍白的脸,圆睁的双眼向外突出,浮肿的嘴巴一动不动。潜水服中段的皮革已经撕裂,那人的肚子被咬出一个洞,肠子像海葵一样在水中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