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3/3页)

接下来的情景反复出现在贝莉丝的回忆和梦境之中。

蚊族女人眼神贪婪,使劲张开嘴,双唇向后翻起,露出光秃秃的牙床,仿佛反胃作呕的样子。然后她嘴里突然冒出一根尖刺,那黏湿的吸管有一英尺长,突在她的嘴唇外面。

尖刺伸出的过程一气呵成,类似于呕吐,但无疑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肉欲感。那根刺不知从何而来:她的咽喉和头部似乎都不够长。她扇动翅膀,尖啸着冲过来,同时,树丛底下又涌出更多蚊族。

记忆一片模糊。贝莉丝依然记得当时炎热的空气,也记得当时目睹的景象,但每当想起这种亲临现场的感觉,都会使她心惊肉跳。登陆队伍在惊惧之下几乎一哄而散,人们朝着各处胡乱开枪,场面混乱而危险(铎尔愤怒地吼叫着“停火”)。

贝莉丝看见最先出现的一批蚊族女人绕着仙人掌族转圈,但没什么兴趣,转而落到血痂族卫士身上(这些长有翼翅的女人身材瘦削,其体重只能让强壮的血痂勇士稍稍晃动一下),用长矛般的口器没头没脑地乱刺,然而始终无法穿透血痂铠甲。贝莉丝听见割断的绳索噼啪作响,猪和羊四散奔逃,留下一串粪便与尘埃。

此刻已有十到十二个蚊族女人(一眨眼就这么多),看到乱窜的牲畜,她们立即转身去追更容易得手的猎物。她们低着脑袋,依靠薄薄的翅膀浮在空中,臀部和四肢松弛地悬垂下来,仿佛以狭长的肩胛骨为支点悬吊着的木偶,而黑色的吸管依然湿乎乎地突在外面。她们扑向惊慌失措的牲口,转眼便追了上去,飘忽地降落到它们前进的路线上,伸展双臂,叉开手指,牢牢揪住其皮毛。贝莉丝在惊骇与恍惚中看着第一个女蚊族开始进食(她记得自己踉踉跄跄,连连后退,不时绊到周围人的脚,但由于有恐惧的力量作为支撑,她始终站立不倒)。

那怪物般的女人骑跨着一头大母猪。她从空中落下,用四肢裹住母猪,仿佛抱着心爱的玩具。她仰起头,长长的口刺又伸展出若干寸,光滑犹如弩箭。蚊族女人的脸使劲往前一探,撑开的嘴扭曲变形,吸管狠狠地扎入了母猪的身体。

那头猪不停地惨叫,贝莉丝仍在观看(虽然她一步步走远,但眼睛依然死死盯着)。皮肤被刺穿的那一刻,母猪的腿突然瘫软下去。硬刺越插越深,六寸,十寸,十二寸,穿透皮肤和肌肉的阻碍,直达体内隐藏最深的血管。蚊族女人骑跨着倒地的牲畜,嘴巴往前推送,用力将口器顶进去,全身绷得紧紧的(萎缩的皮肤底下,每一块肌肉、每一条肌腱与血管都清晰可见),然后开始吮吸。

猪的嘶鸣声持续了没多久便戛然而止。

它变得越来越瘦。

贝莉丝看着它逐渐收缩。

它的皮肤令人不安地挪动,并开始出现皱纹,蚊族口器刺出的洞周围渗出细小的血滴。贝莉丝难以置信地瞪视着,但这不是她的想象——那头猪在缩小。它的腿惊恐地一阵乱踢,但随着四肢的血被抽干,只剩下濒死的神经性抽搐。它的五脏六腑逐渐收缩干枯,肥硕的大腿肉也像被挤扁了似的。此刻,它的皮肤已经布满皱褶,犹如一道道波纹,覆盖着整个萎缩的躯体,其血色正逐渐褪去。

鲜血与活力从母猪体内消失,转而进入蚊族女人的身体。

她的肚子胀鼓鼓的。刚落到母猪身上时,她不过是一副空壳,骨瘦如柴,就像得了营养不良症。随着那头猪渐渐萎缩,她却以惊人的速度膨胀,血色以凸起的肚子为中心往外扩张。她慵懒地趴在濒死的牲口身上,吃得饱饱的,行动趋于迟钝缓慢。

贝莉丝眼看着猪血迅速流经那段细长的导管,从一副躯体涌入另一副,她感到既恶心,又充满好奇。

那头猪已经死亡,骨骼和干瘪的肌肉之间形成凹槽,皱巴巴的皮肤深陷其间。蚊族人肥胖而红润。她的腿和胳膊几乎粗了一倍,皮肤撑得紧紧的,鼓胀的部位主要集中于胸部、腹部和臀部,虽然肥硕无比,但有别于人类软绵绵的脂肪。它们看上去就像肿瘤:鼓鼓囊囊,充满血浆,还微微颤动着。

空地中的其他牲畜也遭到相同的命运,身上趴着一到两个蚊族女人。它们干瘪萎缩,仿佛被太阳晒得脱了水似的,而所有蚊族都变得胖鼓鼓的,胀满血液。

第一个蚊族女人花了一分半钟吸尽最后一滴猪血(贝莉丝永远无法忘记这一场面,也无法忘记那怪物满足的低吟声)。

蚊族人一翻身,脱离牲畜干瘪的尸体。她眼神迷离,收回吸管时,仍有少许血丝垂淌下来,而那头猪只剩下一副皮囊与骸骨。

周围炎热的空气中充满呕吐的恶臭,贝莉丝的同伴们见到蚊族进食的场面,纷纷难以把持。贝莉丝没有吐出来,但她的嘴角剧烈抽搐着,她发现自己举起手枪,并非出于愤怒或恐惧,而是因为庆恶。

不过她没有开火。(很久以后,贝莉丝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心中思量,要是像她这样未经训练的人扣响扳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危险似乎已经解除。舰队城的人们离开这一小片充满粪臭和血腥的空地,沿着山坡继续攀爬,越过更多岩石和瘴毒的水流,朝向先前从空中看到的村镇前进。

至此,由炎热、恐惧与诧异所导致的时序错乱已不再那么严重。贝莉丝开始远离遍地猪血、羊血和干尸的惨烈现场,远离蚊族人狂暴恶心的吸食场面,远离她们饱餐之后鼓胀迟缓的躯体(这更让人受不了)。然而,此时此刻,一个因为到得太迟而没能吸够血的蚊族女人从一只羊身上抬起头来,发现人群正在撤离。她拱起双肩,晃晃悠悠地向他们飞来,嘴巴大张着,吸管仍在滴血,腹部微微隆起,里面只有同伴留下的一点点残羹剩饭。她渴望新鲜食物。她绕过仙人掌族和血痂族警卫,径直冲向惊慌失措的人群,翅膀嗡嗡作响。

慌乱之中,贝莉丝连忙后退闪避,她看到乌瑟·铎尔镇静地挡住蚊族女人的去路,抬起双手(此刻端着的是两把枪),一直等到她抵近跟前,口器几乎戳到他脸上,才开枪射击。

炙热的黑色弹药伴随着轰鸣声从他的枪械中迸射而出,打烂了蚊族女人的肚子和脸。

虽然她只喝了个半饱,但腹部砰然爆裂,还是溅出大量鲜血。她从空中坠下,脸被轰得血肉模糊,吸管依然突出在外,黏稠滑腻的红色液体迅速渗入泥地。她躺倒在铎尔面前,不再动弹。

贝莉丝回到了连续的时间中。她有点儿晕头转向,但对眼前的事似乎颇感淡然。正在不远处饱餐的蚊族并未注意到同伴的死亡。登陆队伍沿着陡峭的小路朝山麓进发,而蚊族女人们开始拖着沉甸甸的身躯撤离,扔下一具具被吸干的尸体,任其腐烂。她们仿佛肿胀的葡萄,悬在凄厉哀鸣的翅膀底下,缓缓飞回丛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