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第2/4页)

“下来吧,阿谢。”他说。

他意识到舰队城中散布着焦虑与怀疑的情绪,仿佛海德里格离去时洒下的毒药。坦纳希望给谢克尔一个消解余毒的去处。

人们越来越害怕是有原因的。坦纳曾听说奇怪的传闻。他已经听到过三次,说是某个警卫或嘉水区工程师凭空消失了,家里的物品原封未动(其中一则故事中,还包括吃到一半的食物)。有人说他们也逃跑了,有人宣称那是隐匿洋的幽灵在作祟。

坦纳在水中时,惶恐、危险与疑惑的感觉随着水流消散殆尽。他想让谢克尔也得到暂时的解脱。他说服小伙子一起游泳。船体之间的泳池如今几乎空无一人。作为少数敢于下水者之一,谢克尔很是兴奋。船只巨大瘦长的影子在四周沉静缓慢地移动:他们不会落到后面。谢克尔用丑陋的姿势费力地拼命拍打着,坦纳想要教他如何更有效地划水,但他意识到,对于需要呼吸空气的人来说,他找不到合适的方法。

谢克尔戴上沉重的泳镜,将头埋入水下,直到海水渗入接合并不完美的密封圈内。他和坦纳凝视着鱼群,那都是些从未见过的品种,色彩缤纷,长着精巧复杂的鱼鳍。尽管此处更像温带水域,它们却如同热带鱼一样古怪艳丽。它们身上伸出各种细长的附肢,就像蝎子或银蛟鱼,而它们的眼睛泛着不可思议的色泽。

当谢克尔和坦纳从水中爬出时,安捷文往往已在等候,没准还带着啤酒之类的酒精饮料。坦纳与安捷文交谈时仍有些许尴尬,他俩意识到,他们之间永远都将如此。他俩的共通之处在于谢克尔,在学习如何同时与谢克尔相处的过程中,他们建立起互相尊重的纽带。

有点儿像一家人,坦纳心想。

贝莉丝要再次找到乌瑟·铎尔并不难。她知道,只需等在“雄伟东风号”甲板上,他最终总会现身。她身体僵直,充满怨恨,疼痛激起了她的怒气。她无法相信,他就这样抛下她不管。

他看着她逐渐走近,不过并未如她担心的那样,带着鄙夷的眼光。他没有敌视,没有兴趣,没有任何认同的迹象,只是毫无表情地瞪视着。

她挺直腰杆。她已将头发再次扎到脑后,她知道,自己脸上那痛苦不堪的表情正逐渐消退。虽然行动仍有些僵硬,但鞭刑过去将近两个星期之后,她已恢复不少元气。

贝莉丝并未问候铎尔,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我要见费内克。”

铎尔思索片刻,颔首道:“好。”

尽管贝莉丝达到了目的,却仍对他感到憎恨,她知道,他之所以同意,是因为心里很清楚,无论她做什么,无论她跟费内克怎么说,都无法再妨碍舰队城。她已经打光了手中的牌,不可能构成任何威胁。

如今,贝莉丝已无足轻重,因此迁就她一下也无所谓。

他的法师之鳍已被收走,但很明显,嘉水区仍然惧怕赛拉斯·费内克。他牢房外的走廊上布满密集的警卫。所有的门都可以密封:走廊位于水线以下。

一男一女坐在费内克的房门外,摆弄着一部神秘的机器。贝莉丝的皮肤上感觉到干燥的魔法能量。

里面是一间大屋子,透过几扇小舷窗,可以看到昏暗的水流。屋子中间用铁栅栏隔开,赛拉斯·费内克窝在栅栏内侧一个凹进去的小角落里,远离窗户和入口,他正坐在木板凳上注视着她。

贝莉丝打量着他。片刻间,她回忆起他的诸多形象(全都来自他们共同度过的时光,友好、冷淡、缠绵、隐秘)。看到他此刻的模样,她不由地撇了撇嘴,仿佛尝到一股酸腐的滋味。

他很瘦,衣服肮脏不洁。他们互相对视着。她突然震惊地意识到,他右腕上紧紧地缠着绷带,而右手却不见了。发现贝莉丝注意到他的伤情之后,赛拉斯的面部不由自主地一阵扭曲。

费内克叹了口气,直勾勾地瞪着贝莉丝。

“你来这儿干什么?”他问道,语气中带着冷漠的敌意。

贝莉丝没有回答。她打量着牢房,看到一堆凌乱的衣服、纸张和炭笔,还有他那本厚厚的笔记本。她仔细查看将他俩隔开的栏杆,上面缠绕着电缆,一直延伸至门缝底下。她在寻找电线源头时,费内克注视着她。

“连着外面的机器,”他用疲惫的语调对她说道,“这是抑制装置。嗅一嗅空气。你甚至还能听得到。它是用来遏制魔法的。如今在这间屋子里,谁都别想施展哪怕一丁点儿小法术。”他嗤之以鼻,然后露出毫无快意的笑容。“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有什么秘密计划。我告诉他们,我只会三个小法术,而且其中没有一个能帮我逃出去……可你猜怎么着?他们不信。”

贝莉丝看到他衬衫底下露出怪异的肌肤,仿佛坏死的腐肉,布满类似两栖动物的斑纹,并有节律地脉动着。费内克拉上衬衣。

贝莉丝瞪大双眼,背过身踱了几步。

“不要。”费内克突然对她说,语气近乎和善。

“真见鬼,你什么意思?”她说道。她很满意自己冷冰冰的嗓音。

他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让她非常恼火。

“不要,”他说,“不要来这里,不要问我话,不要这么做。你来干什么,贝莉丝?你并非来责骂我——那不是你的风格。你也没什么可幸灾乐祸的。他们逮住我了,那又怎样?他们同样也逮住了你。你的背怎么样了?”

震撼之下,她一时透不过气来。她赶紧眨了眨眼,将视线的焦点调回到他身上。他注视着她,但脸上并没有特别残酷恶毒的表情。

“你从我这儿什么都打听不到,贝莉丝,”他的语调一成不变,“你不可能有所收获。这不是宣泄疗法,你离开时不会感觉更舒坦。是的,你明白吗?没错,我骗了你,我利用你。我还利用了其他许多人,连想都没多想一下。假如重来一遍,我还会这么干。我想回家。你要是恰好在场,而且不太麻烦的话,我会带你一起走,但若非如此,我没打算特意带上你。贝莉丝……”他坐在板凳上,身体前倾,揉搓着断腕。“贝莉丝,你没什么可跟我对质的。”他缓缓摇了摇头,毫无羞愧之意。

她气得浑身发抖。他当初没有告诉她真正目的,那是正确的判断。不然的话,即使她极度渴望回家,也绝不会帮他。

“你没什么特别的,贝莉丝,只是许多人中的一个。我对待你跟对待别人没有分别。我把你看作普通人而已。唯一的区别在于,你现在跑到这儿来了。你以为有必要来一趟。你必须……怎么?问个明白?”新科罗布森探员赛拉斯·费内克遗憾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可问的,贝莉丝,”他说,“你走吧。”他躺下来,凝视着天花板。“走吧。我想回家,而你有利用价值。你知道我干了什么,也知道原因。没有待解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