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第4/4页)

她的右颊上,从发际线直到下颚,有一道新的伤口,表面泛着清漆似的微光。这是一条很深的划痕,呈暗红色,横穿过若干旧疤,仿佛要将它们掩盖似的。

贝莉丝再也没有听谁提起过这趟最后的旅程,对此她感到很惊讶。往后的日子里,每当人们谈及哗变的那一晚,她从未听到有人描述女首领和乌瑟·铎尔在叛乱过后,平静地穿行于疲惫而宿醉的城市中。

但她可以想象。她仿佛看到他们安静地行走着,女首领悲哀而忧郁地望向四周,试图记住城中的细节,这是一座她曾长期参与统治的城市。她提着沉甸甸的包裹,里面装满晦涩难懂的科技书籍和有关概率开采的论文,还有铎尔交给她的各种古老仪器。

铎尔走在她身边,手扶剑柄,保护她平安度过在舰队城中的最后时刻。有必要吗?需要他的干涉吗?贝莉丝没有听说他将哪个舰队城居民砍倒。

女首领当真只有孤身一人?

似乎很难相信,她在这里待了那么久,却没人愿意跟随她。尽管她所阐述的逻辑有别于驱动舰队城运转的残酷商本位原则,但难道所有居民都如此排斥吗?单凭她自己无法操控舰船,哪怕是一条小船。当她穿过城市时,或许会吸引一些男男女女,他们感觉到她路过,便从藏身之处走出来。贝莉丝发现这样的场景更符合想象。这些人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动机,受到邻居的孤立,于是他们收拾好行装,纷纷聚集到女首领和乌瑟·铎尔身后,踏着一致的步调,准备离开这座城市。

在贝莉丝的想象中,跟随在女首领身后的,有浪漫主义者,有说书人,也有疯子,或不容于环境,或具自杀倾向。

她忍不住假想,当女首领穿过码头边废弃的库房,出现在屋檐下时,将能征集到一小群船员,与她一起登上准备就绪的船只,协助她添加燃料,启程出发,告别这座城市。

但贝莉丝并不确定,女首领也许终究还是独自离开。

贝莉丝只知道,将近一小时后,在低沉朦胧的旭日中,一片孤帆沉静地划过贝西里奥港狭窄的入口,驶向海洋。这艘船并不大,甲板上装满了小型吊臂与绞盘,还有各式各样的引擎和锅炉。至于它们的作用,贝莉丝毫无概念。它看上去井井有条,装备完善。

贝莉丝看不太清。舰队城中到处是参差凌乱的屋顶,有平的,也有斜的,色泽灰红相间,材质各不相同,包括石板、水泥和钢铁。在凝滞的晨光中,她只能勉强看到那艘船缓缓经过谨慎地系泊于港湾内的其他舰船,从一道夹缝中驶出城外,一边喷吐黑烟,一边顺着隐匿洋强劲而古怪的水流逐渐远去。

男首领站在距离贝莉丝不远处观望。

他的眼睛红红的,噙着泪水,仿佛揉进了沙子。当然,他的脸颊上依然只有旧疤痕。

那条小船全速前进,她从未见过在隐匿洋中有谁能以如此恒定的速度行驶。没有送行的枪声,也没有烟花,它悄悄地远离城市,径直驶向北方,沿着舰队城的尾迹朝地平线驶去,前去寻找地疤。

过了许久,等它消失在视线之外,乌瑟·铎尔独自回到“雄伟东风号”上。

铎尔站在捆绑布鲁寇勒的桅杆下,随着早晨的到来,那血族又开始在阳光中无力地嘶喊。

“放他下来,”乌瑟·铎尔威严地对附近的一群人说道,他们惊诧地抬起头,但没有提出质疑,“放他下来,把他送回家。”

在这个不同寻常的清晨,整座城市仍在摸索新的规则,没人知道孰对孰错,没人知道何谓正常,也没人知道哪些事可被允许与接受。乌瑟·铎尔的命令无疑给人以解脱,因此他们欣然遵从。

他们不再是情侣。贝莉丝突然想到。她凝视着地平线上小船消失的方向。她想起疤脸情侣的争吵,想起女首领脸上新添的伤口——这道新的疤痕代表着重塑与决裂。你们不再是情侣。

贝莉丝试图重新想象女首领的形象,想象她此刻站在船舵跟前,朝着世上最为奇异的地方前进。贝莉丝也试图重新清晰地审视她,评判她的功与过,想象她独自驾着一艘迷失的舰船,驶往世界尽头,一切皆遵照自己的计划与意向。

然而在贝莉丝脑中,她始终是疤脸情侣,疤脸情侣,疤脸情侣,即使她想制止自己也没有用。

她不知道那女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