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册 第二十九章 巨灵咆哮擘两山(第3/7页)

地面微微震动,树叶发出簌簌的细微声响,一道青色的光芒在罗中夏胸前复盛,仿佛为了应和,一道白光从远处的某个地方闪过。

一阵低沉的隆隆声滚过,如火车开过。这种震颤开始极为细小,波及的范围只是退笔冢,然后是云门塔林、整个云门寺,最后甚至整个秦望山的两翼也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就好像被夸父的大手抖搂地毯一样抖动着地壳。

而那道白光,和青光融汇一处。青莲笔从罗中夏胸前跃然而出,呦呦共鸣,从笔顶莲花到毫尖细毛都精神抖擞,仿佛见到多年老友,雀跃难捺。

震颤不知何时已经停止,整个秦望山周身都有丝丝缕缕的气息飘然而出。方圆十几里,这些肉眼勉强可见的灵气自山谷、山脊、山腰等处蒸腾而上,不疾不徐,纷纷融入白光之中。

白光最终凝聚成了一条长约几里的乳白色长带,曲折蜿蜒。它在半空蜷曲成一个缥缈的巨大圆环,并停在了距离退笔冢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上,光芒渐盛,十分耀眼。过不多时,圆环逐渐收缩,慢慢敛入山丘,不留片缕。

一分钟后,秦望山震动复起。一缕白烟从山丘下的小池塘内重新扶摇直上,升至半空,逐渐伸展。周围云气见了,纷纷散开,仿佛战战兢兢迎接主人到来的仆役。这光的形状渐次有形,有头有颈,有喙有翅,竟似一只展翅待飞的白鹅。这头白鹅微一曲颈,一声响彻数里的叫啸从山体之内响起,引起周围山岭阵阵共鸣回声,听上去清越激昂,无比深远。待白光尽数化走,褪去光芒,出现在山丘之上的,竟是一管笔灵。

 这笔通体素白,笔管丰腴优美,如白鹅凫水,雍容不可方物。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不知在何处响起:

“好一支王右军的天台白云笔。”

众人闻言,无不大惊。不知何时,一个身穿唐装的老者负手而立,神态安详。这老人无声无息地接近身旁,众人竟无一觉察。

唐装老者没把注意力放在众人身上,而是举头仰望那支他口中的天台白云笔的笔灵,语带赞叹:“人说管城七侯之中,这支天台白云笔号称雅致第一,如今来看,果不其然啊!”

相传,晋时书圣王羲之王右军曾在天台山的华顶苦练书法,但无论如何努力,总不能突破既有境界,进展甚微。一夜他心情烦闷,依山散步,忽然一位鹤发银髯的老者飘然而至,自称“白云老人”。王羲之向他求教书法之秘,老人就在他掌心写下一个“永”字,教以永字八法。王羲之从“永”字的体势架构入手,终于悟出运笔之道,从此境界精进,成为一代宗师。后来为了纪念白云老人,王羲之还特意手书《黄庭经》一部,藏于天台山顶的一山洞内——即是如今的黄庭洞。

诸葛一辉心头一跳,他对天台白云的典故很熟悉,这么说的话,眼前这支莫非是王羲之的笔灵?

他从小就听大人们说管城七侯的故事,知道这是笔冢主人亲炼的七支至尊至贵的笔灵,每一支都炼自空前绝后的天才巨擘。笔灵若有阶级,那么这七支就是当之无愧的贵胄,足可傲视群笔。

只是管城七侯之中,除了偶尔现身的点睛笔、青莲遗笔以外,其他的笔灵无论名号还是样式都已经在笔冢那一场离乱中湮灭无存,流传至今只剩几行残卷片帙,甚至没人知道究竟都有哪几位得以位列管侯。如果这老人说的是真的,那他此时亲眼所见的,就是传说中的其中一支!

王羲之是千古书圣,百代仰止,他归为管城七侯当之无愧。

可是诸葛一辉心中却生出一个疑问。

每一支笔灵,多少都与炼者之间有些联系。天台白云笔是王氏之灵,按说该留存在天台华顶的墨池,或者藏有他所抄写黄庭经文的黄庭洞内,为何会跑到在王羲之生前还不曾存在的秦望岭云门寺来呢?

“献之墨池,智永退笔,嘿嘿,笔冢主人藏笔之处果然非常人所及。”老者轻托白髯,不住轻点头颅,仿佛在鉴赏一幅名画。

这时天台白云笔周身泛起白光,那光笼罩笔管周身,幻化成一只优雅白鹅,拍了拍翅膀,朝着退笔冢的方向飞去。

罗中夏站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之中,神情委顿,衣服破烂不堪,瞪着那个老头,双目之中却燃烧着熊熊怒火。诸葛一辉、十九和颜政不认识,他可太认识这老头了。

“韦势然!”

罗中夏突然发出一声暴喝。老者站在几米开外的一处高坡上,朗声笑道:“罗小友,好久不见。”

罗中夏此时真是百感交集,他落到今天的境地,全都是拜韦势然所赐,说韦势然是仇人丝毫也不为过。可他忽然想到,韦势然既然突然现身,那么……小榕也许也在附近吧?一阵惊喜潜流在怒潮的底层悄悄滑过。

他心中一下子涌起无数问题想要追问,韦势然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少安毋躁,一指天上。罗中夏抬起头来,胸中骤然一紧。

点睛笔没,青莲笔出,在半空之中鸣啾不已,逐渐绽放出一朵莲花,罗中夏从未见青莲笔的青莲花开得如此精致,青中透红,晶莹剔透,甚至花瓣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与此同时,白鹅轻轻飞至退笔冢上空,以青莲笔为圆心开始飞旋盘转。

只见碧空之上,一只雍容大鹅围着一朵青莲花振翅徘徊,似有依依不舍之情,鹅身缥缈,莲色清澄,让在场众人心神都为之一澈。

曾有一位大儒感慨道:“以右军之笔,书谪仙之诗,宁不为至纯乎?独恨不能人间相见矣。”今天青莲、天台白云二笔交汇,同气相鸣,仿佛书圣、诗仙跨越漫长时空携手一处,惺惺相惜,已然几似傅青主“至纯”的境界。

就连辩才的墨色怨灵,也为这种氛围所感染,静立空中不动。

罗中夏耐不住性子,张嘴要说些什么,却又被韦势然的手势阻住:“罗小友,先且慢叙旧,待此事收拾清楚再说不迟。”

天台白云位列管城七侯,灵性自然与寻常大不相同。它仿佛听到韦势然的话,白鹅昂颈回首,又幻成一支白笔,蘸云为墨,青空作纸,不出片刻半空中就留出片片云迹,蔚然成观,赫然一篇《兰亭集序》正在逐字而成。

众人看着那笔灵上下翻飞,无论笔力劲道还是字里行间的那一段风韵,无一不是形神兼备,仿佛右军再世,持笔挥毫一般。

云字缭绕,逐渐把辩才和尚的墨身围住。每书完一字,墨身的墨色就淡去几分,眉间戾气也消减了几缕。等到天台白云笔书至最后一句“亦将有感于斯文”时,最后一个“文”字写得力若千钧,摧石断金,似是一鼓作气而至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