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册 第二十九章 巨灵咆哮擘两山(第4/7页)

辩才和尚的身形已是渐不可见,受了这一个“文”字,残余的凶戾之气顿消,唇边却露出一丝解脱后的微笑,如高僧圆寂时的从容坦然。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在空中响起,辩才和尚最后的魂魄四散而去,千年的怨魂,终于消散无踪。

退笔冢——准确地说,现在已经是退笔冢遗迹了——前恢复了平静,颜政、十九两个人伏在地上,尚还没恢复精神;诸葛一辉蹲在十九身旁,惊愕地望着天台白云,他号称笔灵百科全书,却也是第一次目睹这一支笔灵的风采,完全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罗中夏走到韦势然身前,问出了萦绕心中许久的疑问:“你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对不对?”

韦势然笑道:“同一件事,从不同角度来看,是不同的。”

罗中夏没理睬这个废话回答,继续追问,声音逐渐高昂起来:“这个不能退笔的退笔冢!也是你让小榕骗我来的,对吧?”自从他无意中被青莲上身以后,事故接连不断,种种危险麻烦,全是因此人而起。

“不错。”韦势然回答得很干脆,“我叫你来退笔冢,其实另有用意。”

罗中夏面色因为气愤而变得涨红,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什么用意?!”

韦势然悠然弹了弹指头,像是当日在长椿旧货店后的小院里一样:“你们要知道,管城七侯都是笔冢主人的爱物,所以他为了寻找收藏之地,也颇费心思。这一个退笔冢,实际上乃是笔冢主人盛放天台白云的笔盒。”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忽然提起这个干吗。

“笔通大多以为笔灵必然与炼者的籍属有所关联,其实大谬不然。”说到这里,韦势然瞥了诸葛一辉一眼,后者有些脸红。

“天台白云是王右军性灵所制,何等尊贵,岂能放到尽人皆知的地方?隋末唐初之时,笔冢主人终于选定了秦望岭作为天台白云笔的寄放之所。这里有王献之的墨池、智永的退笔冢,他们两个与王羲之都有血缘之亲,作为藏笔之地再合适不过——不过盒子虽有,尚缺一把大锁。”

“于是辩才也是个关键?”诸葛一辉似乎想到了什么。

“不错。”韦势然道,“据我猜测,那个御史萧翼,恐怕就是笔冢主人化身而成的。他故意骗走了辩才收藏的《兰亭集序》真迹,让老辩才怨愤而死,然后再把这和尚催化成无比强大的怨灵,一腔沉怨牢牢镇住云门寺方圆数十里,顺理成章地成了笔盒上挂着的一把大锁。”说完他双手一合,像是锁住一个并不存在的盒子。

众人都沉默不语,原来他们以为那只是唐初一段文化逸事,想不到还有这层深意。罗中夏意识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惶然。

韦势然伸出两个指头:“因此,若要开启笔盒,让天台白云复出,必须要有两个条件。”

“释放辩才的怨灵?”颜政和诸葛一辉脱口而出。

韦势然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只有辩才的怨灵彻底释放出来,才能解开加在笔灵上的桎梏。不过,这才是笔冢主人此局真正的可怕之处……笔灵大多狂放不羁,如果只是简单地毁弃退笔冢,固然可以解开辩才的封锁,但天台白云也会在解脱的一瞬间溜走。毁弃退笔冢的人非但不能得到笔灵,反而会遭到辩才怨灵的反噬。这并非没有先例。”

众人想到刚才的凶险场面,无不后怕,心想不知那位不幸的先例究竟是谁。

“所以只有在释放的瞬间克制天台白云,不让它遁走,才能借此化掉辩才怨气?”

“不错,只有在解放天台白云的同时留住它,才能让天台白云用《兰亭集序》化去辩才怨灵,再从容收笔。一环扣一环,一步都不能错。而能满足这个条件的……”

韦势然停顿了一下,把视线投向半空,白鹅依旧围着青莲团团转,不离退笔冢上空:“管城七侯之间有着奇妙的共鸣。若要控制一支管城笔侯,必须要用另外一支管城笔侯来应和,这也是笔冢主人最根本的用意——非七侯之一,就没资格来取七侯之笔。如今的世上,六侯渺茫无踪,只有青莲笔已经现世……”

罗中夏脸色“唰”地一片苍白:“即是说,你们骗我来退笔冢,根本目的就是让青莲与天台白云彼此应和相制,你好收笔?”

“然,天下唯有青莲笔才能破开这个局。”

韦势然指了指半空,用行动回答了罗中夏的疑问。一只斑驳的紫檀笔筒“嗖”的一声从他袖中飞出,悄然靠近仍与青莲纠缠的白鹅。这个笔筒是用一截枯树根茎制成,镂节错空,苍虬根须交织在一起,拼凑出无数个“之”字纹路,可称得上是一件浑然天成且独具匠心的名器。

相传王羲之一生最得意的作品就是《兰亭集序》,而《兰亭集序》中最得意的,是那二十一个体态迥异、各具风骨的“之”字。王羲之当时兴致极高,天才发挥得淋漓尽致,等到后来他再想重现,已是力不能及。

所以要收天台白云笔,用这一个紫檀“之”字笔筒,再恰当不过。韦势然显然是早有准备。

“原本我计划是把罗小友诱到退笔冢前,然后自己动手。不过既然有诸葛家的几位主动配合,我也就乐得旁观了。那位带着如椽笔的小姐真是知心人,毁冢毁得真是恰到好处。只可惜你们不知内情,若不是天台白云及时出世,险些在辩才手里送掉性命。”

听完这种风凉话,罗中夏已经再无法可忍。

“可恶!青莲笔,给我打这个老东西!”

一声怒吼,被一骗再骗而积聚的怒气一下子全爆发出来,如同维苏威火山一样喷射着灼热的岩浆,滔天怒意卷向韦势然。

这个懦弱的少年第一次如此积极主动地表现出强烈的战斗欲望。

“雷凭凭兮欲吼怒!”

感应到了主人召唤,本来与天台白云笔沉浸在共鸣中的青莲笔猛然回头,把罗中夏口中的诗句具象化成如啸似吼的雷霆,气势汹汹。

韦势然却似早料到了他的反应,轻轻用指头一挑,所有的雷电都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引导着反震回去。罗中夏用尽全力,一点后招都没留,这一下猝不及防,一下子被震出十几米以外,衣服发出一股焦煳的味道。

“你的青莲笔毕竟只是支遗笔,还是别逞强了。”

韦势然淡淡说道。这时紫檀“之”字笔筒已经将天台白云吸入大半,每一个“之”字都泛起了金光,远远望去就好似在笔筒外镏了许多金字一样。

韦势然收完了笔,对着远处的罗中夏道:

“罗小友,好好保存你的青莲笔吧,日后还有大用。”

说完韦势然身影一转,如穿林之风般倏然消失。于是退笔冢之上,真正恢复了平静。辩才已消,白鹅已收,空剩下满目疮痍的废墟和半空中一朵不知所措的莲花。莲花的花瓣颓落,色泽灰败,和刚才的光彩迥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