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册 第四章 张良未遇韩信贫

十九一言既出,旁人俱是一惊。

十九扬了扬那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罗中夏一看,上面确实写满了字,不过都是些典籍考据,并没有什么管城七侯的线索。十九道:“房斌老师心细如发,知道管城七侯干系重大,不会明写在笔记里,而是用了某种暗号。这暗号除了他自己,就只有我知道。”

说到这里,少女唇边带起一丝甜蜜的笑意,伸出手去,一下子把笔记本给扯散了。这笔记用的是软边宣纸和线装,被她这么一扯,立刻分散成无数纸页。十九挑选出特定的十几页纸叠在一起,化掌为拳,在纸页上轻轻揉动,慢慢地把这沓纸揉开成一圈均匀分散的扇形。

这些纸页上本来都写满了字,被这么一旋,每页只能露出一点边缘上的墨点,恰好组成了一句话:“点睛不语求紫姑。”

这种暗语形式叫作旋风装,只有知道执笔人在哪几页上做了手脚,才能拼接出真正的答案。十九眼眶又是一阵湿润,她选纸的页码数字,其实是用的自己生日。房老师用她的生日做密码,用心不言而喻。

彼得和尚一看到这句话,不由得“啊”了一声。罗中夏看了他一眼:“你看得懂?”彼得和尚略带苦笑:“没想到,没想到,房施主真是心思细密啊!”

他知道罗中夏和颜政必然不懂,便解释道:“紫姑是中国民间一尊神祇,也叫坑三姑娘,能未卜先知,通晓世间隐秘。苏东坡就曾经写过一篇《子姑神记》,宣称自己曾经请教过她。后来这一风俗发生了变化,对紫姑的询问演化成了扶乩请仙,也叫扶乩、挥鸾、降笔等等。”

彼得道:“所以求紫姑的意思,就是要咱们扶乩请仙。”

罗中夏对这个词倒不陌生。很多香港鬼片里都有这玩意儿:就是用一个把手或竹圈,下系一支乩笔在沙盘里。请仙之人手扶把手晃动,乩笔就在沙盘里写出启示。他没想到,房斌居然也玩这一套,忍不住开口道:“这怎么可能,一定是解读错了吧?”

彼得和尚拿起那一枚铜钱:“扶乩有一个简易做法,就是用笔架住一枚铜钱,置于白纸之上,三手交叉握住——你们大学应该也玩过请笔仙吧?”

罗中夏“呃”了一声:“所以房老师留下这一枚铜钱,是让咱们问笔仙?这也太不靠谱了吧?且不说这是不是封建迷信,就算真能请来笔仙,也没法保证是同一个仙啊。”

彼得和尚笑道:“要不怎么说房施主心思细密呢!他知道,无论把管城七侯的线索如何隐藏,敌人都有可能发现。所以他设置的这一个线索隐藏方式,只有一个人能打开。”

罗中夏思忖片刻,猛然醒悟:“就是身负点睛笔之人?”

“不错。暗语里说了,点睛不语求紫姑,意思就是,只有用点睛笔的人,才能开启这条线索,这就最大限度地保证了线索的安全。”

罗中夏皱眉道:“用点睛笔请笔仙,和直接问点睛笔有什么不一样吗?如果同样也要消耗寿数,又何必多费这个手脚?”

彼得和尚笑道:“我猜房老师一定是牺牲自己的寿数,用点睛笔问出了管城七侯的线索。但为了防止敌人得到,他把这线索重新藏回点睛笔里,只有通过请笔仙的方式,才能重新提取出来——换句话说,房老师毅然选择消耗自己的寿数,来为后来者提供线索,不需要你再消耗一回了。”

说到这里,彼得和尚看向十九:“房老师设置的另外一道保险,就是你。旋风装的密码是你生日,这只有你才知道。只有获得你信任的人,才有机会开启这道暗语。房老师的意思很明白了,十九你是个好人,你信任的人一定不会太差。”

十九发出一声呜咽,泪水顺着白皙的双颊流淌下来。

彼得和尚这一分剖,众人这才彻底明白,不由得感叹房斌的睿智和人品高洁。若非身具点睛笔和获得十九信任的人,是不可能打开这一条线索的。他通过这么一种曲折的方式,来确保线索能够送达可靠的人手里。

罗中夏这次大大方方地扶住了十九的肩膀,慨然道:“我们不要辜负房老师的一片苦心。事不宜迟,我们尽快开始吧。”

颜政望着眼前的桌子,露出一丝好笑的神情。他和罗中夏、十九三个人按照彼得和尚的要求,找了一个僻静的房间,点起蜡烛,卸掉身上所有的金属挂件。

现在在他的面前有一张木桌,四角点起蜡烛,桌面早已经铺好了一张上好宣纸,罗中夏、十九与颜政三只手的手指交叉,夹住一支蘸好了墨的毛笔悬在半空,毛笔的顶端平搁着那枚铜钱。

彼得和尚仔细地检查了仪式的每一个细节,等他确保没有问题之后,才松开他们三个人的手,反复叮咛他们不要擅自松开。

“想不到你们和尚也懂这个啊。”颜政说。

彼得和尚淡淡道:“笔仙这种东西,本质上是对笔灵的一种运用,这要看天赋。有天赋之人,天生便擅长排笔布阵。小僧蒙佛祖眷顾,虽起誓不做笔冢吏,但对于摆布笔灵的手段,还算略有心得。”

“可是,这样做,真的能问出东西来吗?”颜政问。他以前也用这种手段哄骗过女大学生,骗子对骗术往往最没有信心。

彼得和尚道:“正经的笔仙,除了用笔以外,还得有好的灵媒为介。此前在韦庄,韦族长用的仿薛涛笺。现在房斌老师留下的这枚铜钱也不是凡物,我觉得可以一试。”

这枚铜钱是一枚元祐通宝行书折五铁范铜,乃是北宋哲宗元祐年间所铸,算得上是枚古董。铜钱上的“元祐通宝”四字是司马光、苏轼两位当世文豪所书,因此灵力颇强,有收灵启运的功效。

罗中夏转向十九道:“十九,你在大学的时候玩过这东西吗?”

“没有,我没上过大学,自幼都是在家里上的私塾。”十九淡淡答道。

颜政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大学可是人生历练中很重要的一步啊!逃课,卧谈,去老乡会谈恋爱,这都是不可或缺的。”十九听他说得郑重,好奇地问道:“卧谈是什么?”颜政得意道:“卧谈,就是在女生宿舍里卧着谈天。我当年在那个校花的宿舍里……”罗中夏听他越说越离谱,赶紧截口道:“别啰唆,赶快开始吧!”

十九噘了噘嘴,她从小接受的都是诸葛家的精英教育,十分严格,接触社会却很少,唯有房斌能给予她一种在诸葛家无法体验到的全新感受。如今每天跟着罗中夏他们厮混,听他们胡说八道、海侃胡吹,虽有时觉得可笑,却也颇觉乐趣十足,比家中的刻板严谨更多了点随性自在。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暖,不禁多看了眼罗中夏,这家伙人还好,就是呆头呆脑,相比之下,善解人意的房老师是个多么好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