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册 第四章 张良未遇韩信贫(第2/4页)

十九想到这里,心中一黯,眼前点睛笔尚在,而它的主人早已和自己是人鬼殊途了。

罗中夏哪知道十九突然生出这些感慨,他紧握着毛笔,目不转睛地盯着毛笔上的铜钱,生怕给它弄掉了。

彼得和尚约略讲解了请笔仙的方法以及原理,他说只要罗中夏运起点睛笔,笔灵便会透过那枚铜钱的方孔注入毛笔中,再依着请笔仙的法子发问,应该就能提取出房斌留下的线索。

按照彼得和尚的说法,笔仙本来就是前人为了请奉笔灵而发明的仪式,后来笔冢关闭,后人以讹传讹,笔仙这才沦为了凡夫俗子的迷信玩具。

“那我们开始吧。”罗中夏沉声道。十九和颜政都下意识地把笔握得再紧些,同时闭上了眼睛。彼得和尚怕惊扰了仪式,先行退出房间。

罗中夏收拢意识,凝心一振,点睛应声而出,胸前一片幽幽的绿光。过不多时,那枚铜钱也泛起点点星光,一缕若有似无的烟气从罗中夏的胸膛飘然而出,悄无声息,竟似被什么牵引似的直直向前。三个人大气也不敢出,唯恐惊扰到这股灵气。

这股灵气飘到铜钱上空,云翼翻卷。铜钱之上“元祐通宝”四字粲然生彩,虽已历经千年,司马光与苏轼的雄浑笔力犹在。这四字竖起四道光幕,把这股灵气逐渐引入毛笔,远远望去,仿佛在罗中夏的胸前与毛笔之间牵起一条幽绿光线。

待到整支毛笔都被幽绿笼罩,毛笔开始自行颤动起来。三个夹住毛笔的人对视一眼,心道:“来了。”罗中夏依着请笔仙的规矩轻声念:“咨尔笔仙,庶几可来?”毛笔停顿了一下,缓慢有致地在宣纸上画了一个浑圆的圈。

来了。

十九用眼神示意罗中夏可要谨慎些,他们只有一次提问的机会。彼得和尚警告过,请笔仙毕竟是有凶险的,笔灵本身颇为脆弱,又必须回答施术者的问题,这么干,和把一个活人胸腔打开暴露在空气中再让他跑步一样危险。倘若一个不慎,轻则笔毁,重则人亡。彼得和尚在仪式开始前反复告诫罗中夏道:“只可问一个问题,无论答案满意与否,问罢速速收回笔灵,免得招致祸患。”

罗中夏清了清嗓子,开口问出事先拟定好的问题:“管城七侯中下一个出世者在哪里?”

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个问题。本来颜政建议问“管城七侯分别在哪里”,结果被否决了,这个问题实在太复杂,点睛未必能负荷这么大的问题,还是小心些好。

以房斌的个性,最有可能隐藏在笔仙里的线索,不是管城七侯的名字,也不是开启它们的方法,而是它们的地点。只要找到正确位置,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这个问题问完之后,毛笔停顿了许久,只有缭绕周围的幽绿不停地转动着,像是一台疯狂运转的电脑的提示灯。罗中夏觉得连接自己与毛笔之间的那根灵线越收越紧,已经开始有强烈的不适感出现,就像是被人把五脏六腑往外拽一样。

看到他微微皱起的眉头,颜政和十九只能面面相觑,现在仪式的平衡极为微妙,他们生怕一丁点多余的动作都会毁掉这种平衡。正当他们宛如走钢丝一样惴惴不安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开始动了。

桌子四角的蜡烛火焰在封闭的房间里突然颤动了一下,三只手夹住的毛笔开始了玄妙的移动,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优雅而又细腻。三个人心里都清楚自己绝对没有故意去动,那么能推动那支毛笔的只能是第四只手——那个附在毛笔身上,并与罗中夏胸中连接着的点睛灵线。

毛笔的笔尖事先只是简单地舔了舔墨——蘸太饱容易产生滴落的墨渍,蘸太少又不足以写出字来——此时三紫七羊的柔软笔须在笔灵驱动下,在白皙的宣纸上勾画出一道道墨痕,眼见写出一条字帖。

寻常请来的笔仙,往往答不成句,只会画圈,能写上一两个歪歪扭扭汉字的已算是难得。而这个请来的点睛笔灵却似是胸有成竹,笔锋横扫,如同一位书法大家在挥毫,笔势从容不迫。

只是随着一个个墨字出现在宣纸上,罗中夏的表情也愈加严峻,胸前与毛笔连接的灵线颤抖也越发剧烈,有如被急速拨动的琴弦,让人觉得随时都有可能绷断。颜政和十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是笔灵仍旧在宣纸上写着字,不敢有任何动作。

大约过了一分钟——在三个人看来大概比三小时还长——笔灵驱使着毛笔写完最后重重的一横,灵线此时也已经绷紧到了极限。

就在笔尖脱离宣纸的一瞬间,突起一声清脆的硬竹爆裂声,那毛笔从中间断为两截;而那枚元祐通宝高高弹起,在半空四分五裂。铜钱一碎,幽绿色的灵气猛地从毛笔上抽回,剧烈地弹回罗中夏胸腔,让罗中夏身形一晃,一口鲜血喷出来。

颜政和十九惊得失魂落魄,一起松开手去扶他肩膀,才没让他跌到椅子底下。罗中夏脸色苍白无比,想说句不妨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请笔灵所耗费的心神,比想象中要巨大得多,罗中夏甚至有一瞬间都在想“太辛苦了,就这么死了算了”。

四支蜡烛全都灭掉了,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十九搀扶着罗中夏到旁边的沙发上坐好,颜政把灯打开。早在外面等得不耐烦的彼得和尚看到灯光,立刻踏进屋来。

颜政捏了他人中一阵,罗中夏才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他环顾四周,不顾自己全无力气,推开十九递过来的水杯,嗫嚅道:“快,快去看看点睛到底是如何回答的。”

彼得和尚一个箭步走上去,双手捧起那张宣纸,只见上面写着四个龙飞凤舞、墨汁淋漓的大字:

“括苍之胜。”

几个人面面相觑,这四个字都认得,只是意义不明。彼得和尚知道括苍乃是一座名山,可到底有什么深意,一时也难以索解。

这时罗中夏有气无力道:“还是别费脑子了,明天我去请教鞠老师吧。”其他两个人也被这个请笔仪式搞得心力交瘁,于是纷纷点头称是。

到了第二天,罗中夏一早就登门去拜访鞠式耕。鞠式耕见这个不成器的学生竟然来请教国学典故,颇为意外,也颇为欣慰。不过他说教你之前,得约法三章,你要以古法执弟子礼,不可再对师长有丝毫不敬,说身正才能心正。罗中夏没奈何,只得先拿出“括苍之胜”四个字,请老师开释,然后恭恭敬敬站在旁边,不敢稍动。

鞠式耕不愧是当世大儒,只看了一眼这四个字,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原来这括苍山脉位于浙东处州境内,依山濒海,雄拔陡绝,《唐六典》列为江南道教名山之一,横跨三门二水,幅员极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