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册 第二十五章 尔来四万八千岁(第3/4页)

这一老一小肃立在月色之下,各怀心事,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月亮被一片云彩所掩,陆游才笨拙地抬起右手,把鼻子上的金丝眼镜扶了扶,还差点把眼镜弄掉。他露出一丝难为情,对罗中夏道:“我还不大会用这个东西。”

“这个很简单,慢慢习惯就好,唯手熟耳嘛!”罗中夏难得地开了一个很有文化典故的玩笑。

陆游看了看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和那家伙,还真像啊!”

“谁?”

“你的那位渡笔人祖先。”陆游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回过头去,“说吧,何事?”

罗中夏回头一看,发现韦势然站在那里。这家伙刚才在洞里,似乎就有话要对陆游说,现在又凑过来了。

韦势然躬身道:“回禀放翁先生,天台白云已在我手。”罗中夏正准备告诉陆游这个消息,没想到韦势然居然先坦白了。不愧是只老狐狸,他大概是算准这消息瞒不住,索性主动说出来,还能卖个好。

果然,陆游眉头一挑:“你居然能破掉辩才的怨气?”他又端详片刻,语气变得不善:“你没把它带在身上,果真是个心思细密之人,如今对老夫说这些,想必是别有意图吧?”韦势然道:“在下本来是打算自己集齐七侯,打开笔冢。如今既然放翁先生转生,在下随时可以双手奉上——只有一个不情之请。”

“讲。”

“万望重开之日,能随侍左右,亲睹盛况。”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可罗中夏觉得,这只老狐狸肯定还有别的企图,只是自己实在看不出来。陆游沉吟片刻,不置可否,反而抬起手掌道:“那个叫函丈的人,你可了解?”

陆游继承了彼得和尚的记忆,今世之事,已有了大略了解。韦势然躬身道:“函丈此人,身份不明,但显然与天人笔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陆游“嗯”了一声。

韦势然又道:“如今世情已变,儒门亦蛰伏日久。在下疑心这个函丈,已经掌握了天人笔。他欲聚齐七侯,重开笔冢,恐怕是想让天人笔吞噬掉其他笔灵,完成当日未竟之事,儒门必可中兴。”

陆游哂然一笑。渡笔人体内有青莲、点睛,鼎砚阵里封着灵崇、紫阳,再加上天台白云——青莲、紫阳算是遗笔,只能算半支——七侯已得其四,无论如何也要比函丈占据优势。

“那么青莲笔的下落,你可有头绪?”

韦势然道:“在下愚钝,只是在当涂寻获了青莲遗笔,青莲真笔却一无所获。”

陆游看向韦势然,眼神微有赞赏之意。这家伙能凭一己之力获得天台、青莲两支笔灵,无论实力还是心机,都是一等一的高明。他眯起眼睛盘算了一阵,开口道:“既然青莲未出,说明时机未到。而今之计,得先把其他尚存的七侯收入筒中。韦势然,你既然有心要重开笔冢,那就随我去把它们取出来。”

当年七侯封印了五支,都是陆游运用笔阵亲自排定。他若亲至,打开封印可谓轻而易举。韦势然大喜,当即按照古礼拜倒。

陆游微微一笑:“你若是跟随我去,须得……”他话音未落,突然伸出一掌,打在韦势然胸口。韦势然猝不及防,倒退了数步,几乎倒在地上。

这一下惊变,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怔。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动手了?陆游上前一步,沉声喝道:“你的笔灵呢?”

这一声提醒了周围的人,对啊,韦势然的笔灵呢?刚才在高阳洞里,陆游唤出了所有的笔灵排阵,韦势然的笔灵都没露面,可若说这只老狐狸没有笔灵,那怎么可能?

韦势然身躯微晃,却是苦笑不语。陆游道:“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他伸手一指依旧昏迷不醒的小榕:“你的笔灵,就是这个殉笔童吧?”

罗中夏听见这一句,如遭雷击。在高阳洞里,周成已说了小榕是殉笔童,可罗中夏却一直不愿意去相信。直到陆游也说出这个判断,他才对这个残酷现实避无可避。

罗中夏忍不住上前揪住韦势然的领口,脱口而出:“你快说,小榕到底是什么?”韦势然看着他,整个人似乎苍老了几分:“放翁先生说得没错,她就是我的笔灵啊!”

“胡说八道!”罗中夏大怒,“小榕是活生生的人,我又不是没见过殉笔童!”

陆游冷笑道:“老夫曾经跟殉笔吏打过交道,那都是些疯子,想不到还有余孽流传至今。我看你和紫阳根本就是一伙,想蒙骗老夫,真是自投罗网!”他抬起一掌,正要拍向韦势然天灵盖。一支笔灵却突然挡在前头,迫他停手。

“麟角笔?”陆游一怔,转眼去看旁边的秦宜。

秦宜双手抱臂,一改之前的娇媚,冷笑道:“哎哟,放翁先生,你既然有彼得的记忆,就该好好回忆一下。殉笔童乃是夺人心智,为笔灵所用,何曾像小榕这样灵动活泼的?”

陆游斥道:“殉人炼笔,本就有违天道,炼得好坏又有什么分别?”他的压力源源不断地传过来,秦宜非但没有撤笔,反而继续说道:“殉笔亦分正邪,邪者害人,正者救人,放翁先生可不要太武断啊!”

陆游没想到这个小字辈居然教训自己,眼睛一瞪,正要发作。罗中夏却突然颤声道:“你说,这怎么算救人了?”

一提小榕的事,就连怀素禅心都抑制不住他的心。

秦宜看了一眼韦势然,见对方没吭声,便轻叹了一声:“此事说来,牵扯可不小呢!我的母亲,其实是殉笔吏一脉的传人,当年她和我父亲韦情刚相好,韦家异常震怒,派了许多人来追杀。我父母被围攻至重伤,结果我父亲与诸多长老同归于尽,只剩下我母亲和一个叫韦势然的长老。”

罗中夏此前听彼得讲过这个故事,当时只知道是一场情场悲剧,没想到里面居然还牵扯到殉笔吏。

秦宜继续道:“我母亲当时怀了我,以为这次一定无幸。谁知韦势然却出乎意料地提出一个条件,要我母亲把炼笔的法门交出来,他可以放我们母女一条生路。我母亲别无选择,只得交出来,然后韦势然便离开了。我母亲隐姓埋名,在一个小城市生下我。在我十六岁那年,她因病去世,临终前告诉我这一切。我恨极了韦家,一直想要设法报复,可我去一打听,发现韦势然居然也在那时候叛逃了……”

罗中夏“嘿”了一声。韦家那边的说法是,诸位长老被韦情刚所杀,只有韦势然一人逃回。如今看来,这显然是韦势然为了掩盖殉笔法门而编造的谎言——可见他从那时候,就起了叛心。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还是我接着讲吧。”秦宜一看,韦势然脸上已恢复了几丝血色,便轻轻一点头,后退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