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册 第二十五章 尔来四万八千岁(第4/4页)

韦势然扫了罗中夏一眼:“我有个孙女,叫韦小榕,这并非谎言。她胎里带来一种怪病,医生说叫作渐冻症,到十几岁就会变成植物人,无可逆转。我到处寻医问药,都无济于事,便把主意打到了笔灵身上。我主动请缨围攻韦情刚夫妻,其实正是为了她手里的殉笔法门。当时的我想,哪怕把小榕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只要能活着就好。”

“你都不问问小榕自己的想法,就自作主张?”罗中夏质疑道。

“别跟病人家属谈人权。”韦势然一句话抽回去,又继续道,“当涂一战,我成功拿到了殉笔法门,本来要立刻回去实验,可这时我却被一样东西所吸引。”

“青莲?”陆游沉声道。

“不错,翠螺山下的江中青莲。”韦势然道,“我知道这里是李太白的辞世之地,也曾来此访古采风过。不过那一次,我心怀炼笔法门,感受到的东西却和以往不同。”

陆游问:“你看到了什么?”

“醉江映月。”

陆游“哼”了一声,知道韦势然说中了。曾经有一个传说,说李白在当涂江上饮酒,饮到酣畅处,看到江中有月亮倒影,便弃船去捞,不幸溺水而死。这传说自然是假的,不过笔冢主人因此得了灵感,设计了一个实中带幻、幻中藏实的封印,寻常看只是普通江面,只有映出月色之时,青莲遗笔正藏在月色水影之中。若要开启这个封印,非得领悟太白诗中“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虚实相变之法不可。

青莲封印是陆游按照笔冢主人的指示,亲手布置,所以一听韦势然说出那四个字,就知道他窥破秘藏关键了。

韦势然道:“我得到青莲遗笔,简直欣喜若狂。只可惜无论我如何催动,它都不理不睬。我知道这是缘法未到,没有强求。但从它身上,我却悟出另外一个道理。所谓遗笔,是用前人遗蜕炼成,难道不也是一种殉笔法门吗?邪法殉笔,是把笔炼入人身,我却反其道而行之,把人炼入笔灵之中,反借笔灵滋养本主魂魄。若说邪法是夺宅杀主的话,我这法子,却是合住共生。”

这一番话说完,连陆游都为之动容。这个韦势然多大能耐,居然能从殉笔之道独辟蹊径,另外推演出一个法门。而这个法门,已很接近笔冢主人的正统炼笔之法了。

“若要救我孙女,必须得用一支笔灵,而且那笔灵还得与我心意相通,才能保证炼制过程不出错。唯一的选择,就只有我自己的笔灵——咏絮笔。侥天之幸,这一次我居然成功了,从此小榕和咏絮笔合而为一,她就是笔,笔就是她。若归类为殉笔童,也不为错,但小榕的魂魄却从不曾被夺走。她始终是我孙女。”

秦宜亦补充道:“函丈手里,掌握的就是殉笔的邪法,差点把我也给炼成殉笔童,相比之下,韦老爷子这个就好多了。何况这法门和我家也有渊源,我这才过来帮他。”

说到这里,韦势然看向陆游:“前因后果,就是如此。至于放翁先生如何处断,我听凭安排。”说完把头垂了下去。

罗中夏听完这些,一时百感交集,不知是该庆幸小榕的经历,还是该同情。仔细回想他们两人相识的种种细节,确实都能从韦势然的话里得到印证。按照罗中夏的理解,和自己打交道的,岂不就是一支化为人形的笔灵?他回过头去,突然发现,小榕已然醒转过来,在十九的搀扶下看着这边,面色苍白,眼神却很平静。

两人四目相对,却没有半点言语。罗中夏猛然想起小榕留给他那四句诗,前面三句都有寓意,唯有最后一句“青莲拥蜕秋蝉轻”殆不可解。现在再看这一句,却如拨云见日。韦势然自己推演出的这个法门,不正是受了青莲的灵感,让小榕如秋蝉蜕壳吗?

原来她早就暗示我了,只恨我愚钝无知,竟不能体察她的心意。若是早点明白,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大误会。他想走过去抱抱小榕,却又看到十九那复杂的眼神,脚步一顿。

罗中夏正不知如何是好,这时陆游朗声道:“小榕,你过来。”

十九搀着小榕从罗中夏身边走过,来到陆游身前。陆游伸手摸着她的额头,深入一探,便知道韦势然所言不虚。他啧啧称赞,在这个时代还能有这等天才,着实令人惊叹。

陆游收回手来:“咏絮笔是冰雪体质,太靠近葛洪丹火,受损不小,十年之内,不可摧动能力,否则会有性命之虞。”他言下之意,把小榕当成了活人对待,自然也就不追究殉笔童的事了。

陆游转过身来,面色严肃地对秦宜道:“你适才说,函丈现在掌握了殉笔法门,还把一批笔灵都炼成了殉笔童?”

“不错。”

“那么你们可曾见过?”

众人面面相觑。这一路打过来,函丈组织的人见了不少,可都是活生生被收买的笔冢吏,殉笔童却没见过几次。

陆游眉头紧皱:“我有一个预感,儒门如此行事,只怕是在蓄积一个大阴谋。决战迫在眉睫,我等须得早做筹谋——十九。”

“在。”十九没想到陆游忽然叫到自己名字。

“你回诸葛家,让家主来见我。”陆游说。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既然要与函丈及其组织决战,那么追随笔冢主人的诸葛、韦两家必不可少。不过奇怪的是,陆游却没提韦家的事。

他又对一人道:“韦势然。”

“在。”

“时间紧迫,如今七侯尚有两支在封印中,你随我去取其中一支。”陆游吩咐道。这既是信任,也是提防,韦势然知道陆游疑心未去,所以要把自己带在身边。他也不辩驳,只是拱手称是。

陆游又看向罗中夏:“渡笔人,另外一支,则要靠你去取了。”

“啊?”罗中夏一怔,“去哪里?”

“韦庄。”

“韦庄?”这一下子,别说罗中夏,就连韦势然都面露惊骇。这玩笑可开大了,韦庄找了那么多年,竟然不知道七侯之一藏在自己庄里?

“嘿嘿,笔冢主人的规划,岂是寻常人所能揣度。”陆游看起来不想多做解释,“总之我会告诉你们取笔的窍门,你们取了笔来,尽快与我会合。”

“那……韦家的族长,还需要让他过来拜会您吗?”罗中夏怯怯一问。既然陆游让十九去通知诸葛家,那么论理也该通知韦家才对。不过罗中夏算是韦定邦去世的嫌疑人之一,这次去韦庄,实在有点尴尬。

陆游淡淡道:“若我这一具肉身的记忆无差,韦家如今的族长韦定邦,之前曾在你的面前离奇死亡,秋风笔也消失不见?”

罗中夏点头称是。

陆游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只怕韦家如今已无暇顾及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