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歌(第3/11页)

“没,就是认识,怎么了。”简意澄这种人,不管找谁准没好事儿。我点了一支烟,打火机的声音咔嚓地响起来。

“别抽烟了,琴姐,女人抽烟不好。”他油腔滑调地和我套着近乎,晚上冷,穿堂风从窗户缝里渗进来。我裹紧棉被,他嘿嘿地干笑了几声,电话那头传来“Enemy run page”的游戏配音,几个人凌凌乱乱地喊着“王东你他妈快出来抓人啊那野怪是你丈母娘?”

“这不是有件事儿嘛,”他轻轻地笑了几声,声音太细,分不清是男是女。“我和伊泽一直在一起玩儿,我不好意思跟他说,其实我对他不仅是友谊。”他故意把声音拉得像刚烤出锅的奶酪。“您能不能抽空帮我表示一下。”

说完这话电话就挂断了。我看了看手机,才五点零八分,倦意从身体深处涌了上来,外面的鸟开始叽叽喳喳地叫了,我倒回枕头上,模模糊糊地想着第一次看到有人是这么追人的,还是个同性恋。这都是什么奇花异草。做你娘的玻璃梦去吧。

这一整夜我都没睡好,满脑子都是隔了夜的烟味儿和王东打英雄联盟被杀超鬼的声音。他身边有玛丽莲那么个大美人儿,自己还不知道怜香惜玉。玛丽莲语言五级,有个试选学术课的机会,来了我们班学经济。我这几天上课,每天看见玛丽莲都是腿上有一块块淤青,脸色越发地不好了。我们问她怎么回事,她都说是自己摔了,还要解释一句自己皮肤敏感,一摔就青。其实大家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就是没人想捅破这层窗户纸。

昨天我去上课,王东是语言班学生,比我们早下课一个小时,在我们班门口等玛丽莲,正好我们班老师拖堂,絮絮叨叨拖了20分钟还没个完,王东就自己走了。玛丽莲出门儿没看见他,和简意澄一起坐我的车回了家,顺便一起吃了个饭。等她到了王东家之后,有个小室友幸灾乐祸地出来告诉她王东出去找她了。她一回头正好看见王东从远处走过来,气势汹汹的,当着我们面上去就给了她一个耳光。玛丽莲就在门口站着,不说话,低着头抿着嘴,也不哭。我和简意澄上去劝王东,简意澄是他的好兄弟,说话比我管用。王东那个人非得做出一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样子来,假装大度,挥挥手说没事儿,又去和玛丽莲装模作样地道了几句歉。玛丽莲这丫头,心气儿也不低,一直就不说话,一滴眼泪也没掉。也是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这年头儿,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我总觉得,自古美人如名将,人间不许见白头。不管你是孤芳自赏也好,自求多福也好,这都是命。来了你挡也挡不住。像简意澄那种姑娘,长得不美,命就好一点。对顾惊云失望了之后,每天和那个新来的小哥张伊泽眉来眼去,像个贤妻良母似的,常开伙做两碟南方小菜。张伊泽那小孩儿,爱漂亮,轻浮,性子软,大概也是棵爬不上的树。有天他喝醉了,和苏鹿含着眼泪说,他就想找个会照顾人,省事,全心全意对他的姑娘。

没人知道张伊泽原本叫什么名字。这代号来源于他的英文名,伊泽瑞尔。他玩LOL巨坑无比,我觉得他玩EZ是因为方便他闪现进去送人头。但他又有个喜欢自吹自夸的毛病。开始说自己是香港人,后来不会说粤语被人拆穿了,又说自己有四分之一的白俄血统。他戴着面具,小心翼翼地在凯莱的各色人等之间周旋,骗取女孩子的倾慕,家里给的生活费全都贴在身上,尽量不被人揭穿。一会儿说自己是某个高官家的公子,一会儿说自己在中国开布加迪威龙。有个这种孩子真是坑爹。坑自己爹。

不过他的话,大多是假的。有一次开party遇见他国内的同学,三下两下就把他的底细捅出来了,张伊泽自己还一无所知,仍然每天开口闭口就是在国内各个夜店酒吧怎么一掷万金。他跟我们讲,自己命中犯桃花,在国内夜店招惹了太多的女人,所以保命用小号,出去玩的时候都说自己叫权志龙。这孩子真是高级黑,我们憋笑都快憋尿了,看我们的表情,他总显露出不屑置辩的神色。

张伊泽是这样的让人快乐,但是若没有他,不知人们会怎样过。

【林家鸿】,2014

我得知顾惊云被开除的消息,是在一个深夜。大概凌晨三点多吧。我正响应苏鹿的号召,为即将到来的加州之行准备行李。这样的时刻好像全世界都静止了一样,连邻居家的狗都睡着了不会发出声音。小时候总觉得在床上睁着眼睛的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不敢开电视,更不敢去动电脑,只要一动就会传过来妈妈愤怒的叫喊,这种声音在寂静里四处震荡,到现在我也会浑身发抖。我记得我11岁那年的一个晚上,躺在床上看着黑暗的天花板,不敢说话,不敢动,电视机黑了,时间凝固了,蝉声也停了,我因为长时间的屏住呼吸而浑身冒着冷汗,闭上眼睛连羊群都融化成了刺眼的白光。只有1000多年来古老的灵魂围在我身旁,安然地看着我,我甚至能听到它们均匀绵长的呼吸,它们一起长长地出一口气,世界就淋淋漓漓地下起了雨。

19岁的这个夜晚,外面雨疏风骤。我早已经习惯了深夜,准备在睡觉之前再刷一次人人,刚上去就发现已经被关于顾惊云的消息刷屏了,什么“顾爷不哭,站起来撸”,“顾总安心地去吧,我们替你报仇”,顾惊云发的最后一条状态下面竟然被十几个人插满了蜡烛。现在的人高级黑的水准越来越炉火纯青了,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被说死了。这得多大仇。

前两天我看见了顾惊云,整个人瘦得脱相,看上去前所未有的憔悴。我问他期末考准备得怎么样,他说没准备,看天命。谁知道他期末考试直接就没来。顾惊云从前大概也没少旷课,这次期末考没去,学校几个领导大发雷霆,为了他破例单独开了个会,开会的结果应该就是直接开除。虽然我一直不喜欢这家伙,但是把别人的人人主页弄得像个葬礼总不是件有趣的事情。

王东那家伙一直在和顾惊云分庭抗礼,闹也闹了好几次,南北划江而治,基本上是个不共戴天的情况。顾惊云出了这事儿,他在一旁闷声高兴,微博、人人,都异常活跃,不断地发他和各式各样的妹子去贝尔维尤,西雅图吃饭逛街的照片。我认出来一个是夏北芦,她比王东高了半个头,眼睛平静无神,戴着一顶红色绒毛帽子,不像人,像个用雪刻出来的冰雕。这张照片间杂在徐庆春新包养的两个小男生的照片之间,外面的雨敲在屋檐上、台阶上、刚刚长出来的荷叶上,水声喧哗。夜晚一切都很平静,一切都很好。一种阴暗的凉意从未来长驱直入,席卷而来。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我、苏鹿、顾惊云、简意澄、梁超、张伊泽,所有的人都会被卷进飓风巨大的旋涡里。我这么想着,一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凯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凯莱了。总有一天我们每个人都会变成罪人,变成杀人犯,让自己恶心,我们不再会相逢一笑,不再会促膝长谈。该死的是我这种不祥的预感一向很准,不信你们就看吧。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