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9页)

两人告辞出来,邝明达问:“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黄一平长叹一声:“唉,都说大学校园封闭、保守,是当今物欲社会的一块净土,一方桃花园,全是胡扯!”

“文章提纲怎不先拿给他看看?”邝明达又问。

“你看现在方教授夫妇这样的派头,我们带的那点东西能派上什么用场?眼药不上足,提纲仓促拿出来,万一卡壳了,底下的结就难解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再准备些东西,从长计议吧!”黄一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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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阳城,黄一平赶紧联系当年同学,四处打听方教授现在的行情、喜好。这一打听,不禁大吃一惊。如今的方教授果然了得——身为N大哲学系主任、博士生导师,又是省人大常委,更兼省委专门聘请的理论顾问,竟是学术、政界两头都当红的重量级人物。

原来,黄一平毕业之后,学校曾经选派方教授到北京某院进修一年,其间有篇论文在国内理论界引起强烈反响并获得多项大奖,论文的两位指导老师中,一位是北京高层要人某某,另一位便是时任某院副院长的省委龚书记。以此为机缘,方教授巧妙把这段经历包装、炒作一番,迅速取得巨大成效。缘于此,如今的方教授,在省内学界风光无限,学校内外的那些专业职务暂且不谈,光是城市决策顾问、咨询专家之类的头衔就有一大堆,经常在各种政治圈子里做学术报告、专题讲座,挂名费、出场费就是一笔令人瞠目的数额。现在,教授除在省城坐拥两三套豪宅外,据说在太湖、天目湖等风景区也都置有高档别墅。这一来,黄一平自然就对方教授的价码明白了八九分。

根据众同学提供的有关信息,说是方教授近年也热衷于各种收藏,邝明达不惜代价搞来一幅清朝扬州八怪之一李方膺的山水扇面,外加一套名家制作的宜兴极品紫砂。黄一平对这些不内行,冯市长也不放心真伪,邝明达却拍着胸脯保证:只要那教授果真是行家,一准马到成功“速必杀”!

东西准备妥当,黄一平与邝明达再次登门拜访方教授。

方教授乍见当年弟子拎只不起眼的布袋再度登门,本来还是有些冷淡,可一见陆续掏出的两样东西,马上眼睛瞪得铜铃般圆,目光放电一样明亮,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尤其是那幅李方膺的山水扇面,经过方教授反复查验证实不是假货,更是令他爱不释手,连声说:“宝物,宝物,真是宝物!”

趁着老师高兴,黄一平这才把阳城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冯开岭的情况作了介绍,又把这篇文章对其升迁的重要意义作了如实阐述,自然也将冯市长升迁与自己个人前途的密切关系,于羞羞答答间透露一二。侠肝义胆的方教授本已是半个官场中人,哪里需要学生啰里啰嗦说这么许多,当即桌子一拍,道:“行啦,这事我来帮你办,既然事关一个城市市长的命运,自然也就事关一座城市数百万人的未来。学生的事情,老师不来帮助,那岂不是辱没了师长这个称呼?何为师者?传道、释疑、解惑、救难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

方教授看了黄一平与冯开岭共同商定的文章主题与写作提纲,当即表示分量不够,站位不高。原定的那个题目《城市建设中的文化记忆——兼谈城市规划在建设文化大省中的功能与作用》决定放弃,改为《保持城市特色,彰显城市个性,以建设文化大省的宏大气势统领城市规划和建设》。几个小标题也当场重新敲定下来,一切围绕省委龚书记的核心思路与最新意图,又符合作者当前职责与未来身份,贴近实际且具宏观指导性,大气而不逾越。

方教授嘱咐黄一平回去写作时,多从网上搜索一些省委龚书记近期的重要讲话,同时开列了一些需要借鉴的理论文献。临别,方教授还拍了拍学生肩膀,亲昵地说:“一平,写这么大块的文章,所费精力很大。若是写出真功,肯定会耗费大量心血,最终好似生一场大病哩。你要辛苦了,别忘记注意休息!”

“谢谢老师!”黄一平听了很感动,眼睛立马就有些湿润。老师毕竟写惯文章,又是师长辈人,不仅知道写作中的种种甘苦,而且也非常疼爱学生。

回到阳城,每每坐到电脑前,想起方教授关切的话语与神情,黄一平依然感动不已。他想,自己当秘书十几年,帮领导写的各种文稿没有上万,也有数千,堆积起来早已不知几多等同身高,身心所受煎熬更是苦不堪言,可是从来也没有哪个领导会说出过这样的话啊!

平心而论,写文章确是秘书的一大苦差。但凡做过秘书的人都有体会,一个好的秘书,三分靠腿、七分靠笔,最难最苦便是帮领导操笔为文。当今官场,不论机关大小,领导的报告、讲话以及发表、出版的署名文稿,不仅多如牛毛,而且多为秘书代笔,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过去若干年,工农干部当家那会儿,别看很多领导肚子里墨水不多,平时也很少有时间读书看报吸收新知识,可即席讲起话作起报告来,照样显得生动活泼、丰富多彩。现在的领导,虽说大多科班出身,很多是拿着硕士、博士的文凭,按说水平已经不是当年那些工农出身的土八路能比,写些讲话、报告应该不成问题,可是,一个个却不肯自己动手。领导讲话、写作水平的高低,无外乎看其摊了个怎样的秘书。而且,现在的情况是,一方面会议越来越多,大会小会都要请领导发表重要指示,讲起来还不能短;另一方面,很多领导一窝蜂地奔了学历、文凭之后,为了显示其才能,又都喜欢在报纸、杂志上发表宏文或出版专著,而他们往往又都遗传了孔圣人述而不作的传统,习惯于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就苦了那些小秘书。跟在领导后边,秘书们整天忙的就是个写,大材料接着小报告,你写得再快,还能有领导念得快吗?还能有印刷机转动快吗?不写死你才怪!黄一平以前跟的那个魏副市长,原本是业务干部出身,肚子里有货色不假,却不善于当众表达,不论在什么场合讲话,无一例外要念稿子,有时人一多,还会念得结结巴巴,因此,最终给人的印象不是市长念得有问题,而是黄一平这个秘书写得有毛病。现在跟着冯开岭,有些小的会议讲话固然不需要稿子,即席发挥就行了,可只要是书面材料,要求就不低,反复修改打磨更是常事。黄一平的起早贪黑,也就不足为怪了。

记得四年前准备升常务那会儿,冯市长决定出版一本专著,主题是沿江农业产品布局的合理性与科学性。洋洋二十五万字,冯市长定了思路与提纲,内容全部由黄一平操刀,却只给了两个多月的写作时间。那段日子,黄一平白天跟在冯市长身边处理日常事务,只有每天夜里开夜车,查资料、找事例、核数据,全靠一个人忙乎,还不能对任何外人言苦。为赶进度,黄一平几乎夜夜都要熬到第二天凌晨两三点,搞得眼睛里布满血丝,嘴上燎起一圈大泡。后来,由于疲劳与紧张过度,他持续多日低烧,心跳明显加速,还有少量便血。无奈,只好让汪若虹从医院拿了药回来,一边输液一边工作,最终也没好意思告诉冯市长。写到中途的时候,他也曾经感觉心力交瘁、难以为继,可是,他又反复强打精神,告诫、激励自己:“黄一平啊黄一平,你现在查阅的每一篇资料,写下的每一个文字、标点,都是关乎冯市长能否顺利坐上政府二号宝座的大事,也是关乎你自己锦绣前程的大事,就是再苦再累,你也得咬牙坚持下去。”最后,书稿写好交到冯市长手上,也只得到两个字评价:不错。